★已收录★ 《一个人的妄想》 BY 卜聍 【完结】

12004年12月25号，临近新年，不论哪个城市的大小橱窗都贴上了穿着红衣服、白胡子的老头。
! m8 V' j. ]" q. G
6 Y3 F$ j# |+ L7 T% ~/ O( O7 J    在这个本应该洋溢着快乐的日子里，我失业了。

    缺德的包工头卷走了队里所有的钱，一早上起来发现他人突然不见，八成拿着我们的血汗钱不知上哪儿快活去了，而我们这些靠钱过活的民工就突然没了生活来源。

    大家骂娘的骂娘，追债的追债，可这么大的城市，又能上哪儿去找，就算找着了，讨回钱的希望也不大。

) @5 c% @- a4 l' U" J    失望、丧气、颓废让每个人的情绪一落千丈。
7 R- \7 y3 g9 b. s. [
    快过年了，家里有老有小的只好先回家过年，等来年再作打算。

* \, o* M  Z& A) a$ S% f  o    “这半年的工钱就当是打了水漂，算是给那可恨的家伙买棺材了。”工友陈柱子这么说。
4 c$ Q3 R5 r/ j9 g2 C+ G+ {! @
# V4 ]- \' K; j6 V- Z5 T    大伙陆陆续续都走了，平常热闹的工棚突然冷清下来，有点不习惯。
( B8 X7 H2 r9 M% l+ s& p2 n) G4 e
    想回家，没钱；不回家，同样没钱。

    进退两难的我只好选择留在城里，顺便找点活儿干。
* a+ f+ a; P( f- p# w
    可这年头找工作比娶媳妇还难，尤其是像我们这种除了泥瓦活儿甚么都不会干的民工。

, N: X' f& a7 ~8 B8 g    积的那点钱都快花光了，好在建筑队的窝棚还能凑合，省了点儿花费。
5 }: u7 Z1 P0 N0 K* a- b( [
. k9 r/ g' U0 t9 w4 O. [& i    元旦，就在我漫无目的的找工作中度过了。

    都已经十来天了，在偌大的城市里仍是找不到方向，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只感觉我还这么年轻就成了废人，甚么事都做不了，只能每天蹲在街角看着别人提着公文包急急忙忙的上下班。
1 P* S+ a2 m5 }8 ~0 ]
( X% S  T3 {* H# h2 K; Q    有事儿做的那会儿，我天天想着要是能休息几天就好了，可一旦闲下来了，日子却无聊到我闭着眼睛都难睡着。
8 s* i; H. p9 E8 @: ~$ }
- V; p! b) X5 p+ F# ~' l; e    一宿一宿的失眠。
* _8 z5 H$ h9 `4 @
, T% P. W8 ^; V, X5 {    那段时间头发掉得很厉害，大把大把的，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有时我路过地下通道，看见一些乞丐在臭哄哄的通道里呼呼大睡，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根本吵不醒他们。

" g* y5 |* k/ a0 o& d    要是再找不到工作，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大概就会和他们一样了。
$ L- S$ s' a/ C( c* s9 p
1 `" D$ t1 ~' q$ S    还好事情并没有变那么糟。

    1月上旬的一天。
$ ]3 K. G1 M$ Y% {* q
    一到这个时候，北方的天儿冷得能刮骨头。
4 t3 s1 s& Q2 j
2 b2 l6 k2 l& W+ x: c* s    我花了三十块钱在职业介绍所里报了个名，留下了老乡的手机号码，只换来句“有消息了再联系你”的敷衍，我明白机会渺茫，可是无论如何都得试试。
; A, f  |( D; _. [1 A
    路过邮局我停下来，翻了身上所有的口袋，搜出仅剩的二十来块来钱，给老家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4 n- L# M+ ?1 c5 Y; y) J- c
$ t0 ]9 T% `4 ~* e, L6 ?4 h    电话是村门口小卖部的，也是全村唯一的一部。
! I6 c+ O! F& w$ e; Z$ Z5 L! {
    我厚着脸皮跟年迈的父亲报平安，可这半年来，连钱都没寄回去一分的我就是再编谎他也能听得出来。

8 k6 J- L/ i# G. i9 A" w    他老人家甚么都没抱怨，只是催着我早点回家过年。

    捏着听筒，鼻子酸乎乎的，差点就要在邮局里流下泪来。

    职介所的人办事效率很快，第二天就给我打电话了。

    昨天给我登记的大姐拿出个本子，指着一份医院的陪护工作问我愿不愿意做。

    24小时全天陪护，还要熬夜，苦是苦了点，可一天有八十块钱的工资。虽然我没做过这一行，人家就是相中了我身强力壮，能搬上扛下的。
) c# [) G( ]0 _+ o/ p3 J7 ~
    二话没说，我马上就答应了。

( l, n8 V: S% n) N1 G7 Z% S$ t1 l    回窝棚里收拾了不到十分钟，就背着我的破牛仔包来到这间市里最大的医院。

& z! W" i) ]5 i: ~% T    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连护士小姐看我的眼神儿都与众不同，充满了鄙视。
3 Y9 m8 A( H2 e5 F
  X2 i1 h8 a- @& ?2 ~9 ^    招我的那几个人没说甚么，甚至没问我从哪儿来的，是不是有前科，也没问我有没有健康证之类的，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让我马上就上工。
5 E' T0 R( A$ g; |0 o* K
    我这才知道，我要照顾的是一个身患白血病的小孩。

    年纪这么小就摊上这种病，心里登时对病房里的那个小孩多了几分同情。

    一推开豪华病房的木门，那个坐在白床上、斜抬起眼的男孩让我看傻了眼。

    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漂亮不足以说明他的美，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一颗剥了壳的鸡蛋，一块块花斑刺目的飞舞在他脖颈间。
; s2 f2 k5 h, m4 E/ x+ H$ s9 M
8 ?7 p' ^& i% L) |9 {    可他那双充满傲气鄙夷的棕色大眼，让我刚刚建立起来的同情和惊艳全都消失不见。
8 ?! F/ k2 y6 [- ], o0 `
    “他是甚么人？这么脏让他进我的房间做甚么？让他滚！”

: \; l. M% p" k! g. U! p    一个枕头砸了过来，正巧磕中我的眼角，好在软软的，没啥事儿。

    那几个人是满脸的无奈，齐刷刷地看着那个戴眼镜的，那人只得扶了扶无框眼镜的镜片。
# z9 q' r) v: e$ q5 M4 P8 ]8 m
    “他是新招来的陪护，以后有人天天陪着你玩，不好吗？”

" {2 Y8 X. B1 s4 V& F    男孩噘了噘嘴，斜了我一眼，带着可怜的表情抬起头。

# o/ i9 C2 V( m- x% `' x    “我不想要甚么陪护，我只想要——”

    男人飞快地截住他的话头。“好了，小芮乖，不要再闹孩子脾气了，啊？”
" X- N. a& t" f6 R  M: e
    他语气很温柔说着，还伸出手抚了抚男孩的头发。
8 V7 }5 }' S+ H4 ^/ F; P# T/ J
    他的头发很服帖，同样也很稀少，是略微闪亮的棕褐色，看得出来是精心护染过的，颜色很均匀。
7 [2 [# a6 {2 `' P2 z
( }! @! h+ M% X* Y' F    男孩竟然安静下来了。
8 k: [( X6 w5 x. Y  o" l& n
# h: s& ^! D2 u; |    他不吵也不闹，只是任那人摸着，乖顺得像只小猫儿。

    安抚好了男孩，戴眼镜地向我撇撇嘴。
2 O. y6 Z) C8 f0 Y/ S
    “你过来，有些事儿我还得交待交待你。”

& S3 d# N' q1 N' h$ p0 `; l$ e; P    跟他出门前，我把先前接在手里的枕头放回病床边，一抬眼，正巧看见男孩正在对我做鬼脸，我扯扯嘴皮子，算是个回应的笑。

' R1 R# _0 F3 t0 s  V& [    我不会跟你争。

    因为我比谁都需要这份工作。
2 [8 e/ U+ D5 {: p, L
" p, q" m. m$ u- m( z7 j    我要靠它活命。

    我跟那个男人谈好工钱，约定每个月让他把钱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又听他们讲了一些病人需要禁忌的东西，他们讲得很快也很急，像是有甚么事还要处理似的，目送那几个像是男孩亲戚的人离开后，我带着满脑门子的禁忌条款推开房门。
8 R' R* J6 g0 a- k8 x: y6 J, W
+ ?/ f9 V! k$ i; m    一块绿色的东西迎面朝我飞来。
1 m9 Q2 S7 e. k5 C# u. @2 P
    这次我有了准备，一矮身，那东西从我头顶上呼啸而过。

8 o/ H# g3 \. P" I- [0 W% z9 H    “怎么还不滚，谁让你进来的！”

9 [# \# }. T* W    他又凶又恶。

% }  Q( K# E) I9 x. f0 j. P    我找出门背后的扫帚，把地上的花泥碎块扫起来倒进废纸篓里，又从卫生间里抽了几张纸把瓷砖墙上的湿绿痕迹抹掉。

4 [6 u# T! v3 o" w1 j. e: |    “谁让你做这些事的，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 d2 M9 }1 m9 r4 |6 `4 G- T2 v2 t, Y
5 T" P6 d: k1 u    男孩倒回床上，背对着我。
6 n( c; }! |; r) r5 s* C- V
  b# A9 r' M2 T+ u    这房间不愧是豪华病房，单人住间，装配着齐全的卫浴设备、空调和薄得像画儿样的电视机，窗台边竟然还有专门给陪护准备的小床。

    我不禁咋舌。

    这样的环境就算不给我工钱，单只让我住，我也愿意。
3 V) c: H, c& s2 d* a# S. J
    去卫生间里把手洗了洗，拉过被子替他盖上，谁料却被他一脚蹬了，又拉起来，又被蹬了。

    如此反复几次，我还是挺耐心的想给他盖上，他已经开始烦了。
) @' P; u) L$ ~: G0 V* |0 D
! f* V" }/ S7 {/ }! E; c    虽然房里有空调，可总依着空调对身体不好。

/ [4 {% Q$ x; [" ]% v9 b    刚才有一条好像就是说不能感冒，一旦感冒了，会让他的病情急速恶化。

2 G- Q% u8 F+ z# D- |    “我说不盖就不盖，你想压死我是不是？”
' @. Q/ j# t! o8 M% l7 W0 Y$ T
    他气呼呼的模样象极了我家护院的小黄狗。

! i8 J9 a6 `+ B; g    我强忍着笑，打开旁边的柜子，抽出条小毯子来盖在他身上。

/ d* w1 ~( S0 D1 O  }    “你到底听懂没，我说甚么都不盖，是——甚——么——都——不——想——盖！你耳朵打苍蝇去了？”

) J* |7 _( Y, r+ l    连大叫的样子都很象，只不过我家的小黄不会这么容易发脾气、摔脸子。

    不管他说甚么，我只是重复着我的动作。

  B& Z: }( L' _0 a+ d% U    他踢下来，我盖上去，再踢，我再盖……弄了一会儿，他就没力气了，任由我把毯子给他盖好，掖紧。
2 e! I' H; ~8 V" a+ {
  [( m- |1 V( G! s    他喘着气歪倒在床上，还是背对着我，仍旧不说话。

6 \6 v6 W+ Z  d6 U4 S' e6 m! P% v    不管外表看起来多活泼，他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正饱受着病痛的折磨。

    我看了看墙角四周摆满的礼品水果篮，挑了个红通通的苹果，拿把小刀削了起来。

; Q( D+ d- W1 C& B1 a  Z    这苹果个头大，汁水也很多。

    我想，这苹果怎么着也得要二三十块钱一斤吧。

; h& t" m  h8 b) ^2 Z3 M$ |* a  \; _    我把削好的水果递给他，他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

    提着苹果把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丝毫不为所动的干躺着，就是不理我。
2 [' ~2 h3 o) w2 L, X0 u3 f$ D2 s
% b% N; ]2 }; |$ x* g4 Q* P* i! K2 F    没法儿了，我只好把苹果放在玻璃盘里，等他想吃的时候再吃。
( K8 m, x5 Z. g
    我转身开始收捡背包里的东西。
8 e8 x, K3 |* U9 e3 q; j4 q& s
: @6 a& n/ R7 ^; K! |! A7 U    我的衣服没几件，拿的出手的连一件都没有，今天穿的这身袄子算是所有衣服里边最好的。前两年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小店要清仓处理，化五十块钱淘的。

! y3 P' M2 N& k    打开一个柜子，准备往里放我的衣服。
2 X- Y3 k$ W) G2 c4 P6 q# Q& E
    “那柜子是我的。”

    床上的人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声音听来，他很不高兴。
6 c$ c. L2 ?* ?+ @7 X
$ E* g( H1 r6 K! @+ I    瞧着正空着的柜子，叹口气，合上柜门，又拉开旁边的一个。

7 y8 e$ n7 i$ M/ ?+ _    “那也是我的。”

2 z# K1 t/ _# ^- H    这次我没理他，顾自把衣服摺好，整齐地码了进去。
! L  K: }1 m6 a  g6 d( y1 ~: P
    “这个柜子是我的，你没听到吗？”怒吼在我耳边响起，我的耳朵被他震得隆隆作响。

! j9 O' {( J5 k$ M8 ~: g    我没答话，指了指那个除了我的衣服以外没有放任何东西的柜子。

3 B/ b( j$ P. Z, Z4 E7 k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床上蹦起来。

. H4 G5 t7 Y! U; e    “就算空着那也是我的。“

7 ?$ K, o  L9 s! H" Y    我无声地看着他。
% `' h3 Y7 E, h( C7 x
+ l, V$ s0 Q2 @* G    这回他没避开，瞪着俩溜圆的漂亮眼睛，似乎想在我身上烧出个洞来才甘心。

  X' L2 n! F3 |2 _( m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 Z8 Q8 [& M& T% R
    拿出我的衣服，把它们放在陪护床的床头上。

    这下他没刺可挑了，躺回去的同时还不甘心地瞪了我好几眼。
0 V. s, ?5 v% }7 W# c% D2 h
  l  J1 E- N6 [( Z    看了看外面已经黑压压的天色，好像这个时候也不早了。

    “你现在要用厕所么？”我问。

' ?0 J; ^9 i6 Z3 }    回答我的是一声冷哼，外加没好气地挑衅。“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这次招了个哑巴。”

# ]7 a) V/ d5 T' |) p& q    “那我就先去洗澡啰。”
& }+ f+ w& E$ S! i# w+ g
3 j$ Q' n( ]& ~8 u9 r* j1 y    抠了抠有点发痒的背，我从塑料袋里拿出毛巾和换洗内衣走进浴室。

% l8 B4 T  o/ U( a* M& i/ |* k' M    “你给我好好洗，身上都有酸臭味了。”正准备抬脚进浴室，突然听见他这么来一句。

    瞟了瞟床上隆起的背影，我咧咧嘴，无声地露出一个笑。
  F: N$ m( h" T8 o9 Z. F% y
    夜里，房间要消毒的时候，我把他扶出去了一回。

    刚一出门，他就把我的手甩了开来，好像我身上带着霉菌似的。

* ~- D; ^5 z- j    他宁愿一个人靠着冷冰冰的墙发呆，也不愿意跟我聊天。
( s( k! `: O0 V
5 t) N) W$ |+ c    跟他相处了小半天，不管怎么侍候他，他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7 O2 G% V# F; a/ S) }! O6 J
    到了晚上，他睡他的，我睡我的。

    好容易找到的工作，第一天就在不怎么和睦的气氛下结束了。
% E2 b4 Q# [2 z5 u
    总得说来，没有工地上累，工地的窝棚根本就没有这个钢丝小床睡得舒服。

    所以不管以后他再刁难，我也要忍。

2昨天来的时候都傍晚了，也没赶上吃晚饭。

% E% V% S0 q( y0 c* w! I, F    今儿早上一起来，看见茶几上摆着的早饭，丰盛到让我吃惊。
% s  i- f) b1 V
. Y: d8 V  `6 G& N7 p. [4 Z    原以为给两个馒头配点腌咸菜，或是稀饭啥的垫巴垫巴就很不错了，没想到我的饭菜一点儿都不比工作族的套餐差。

# [1 `" q8 x' l" b& y7 x! Q, n    他手上连着输液管，所以只能坐在床上吃，看见我捧着碗在面包盘里扒来扒去的，他咬了口提子面包，话里挑刺地斜看着我。

/ m& _+ U# H% R6 W    “档次太低，不合你胃口？”

/ p. Q" r! N( ^; |2 M3 ]    我摇摇头，转头看向他们家专门送饭的大婶。
9 Z* c) j7 l* `, {" V
/ H' J  d+ O: \1 K    “饭很好。可是我只是照顾他的，应该不用跟着他一起吃吧？”

    找了半天，我终于找着一块看起来很“朴素”的面包，抓着它咬了一口，这才发现它原来别有洞天，里边儿藏着满满的蓝色草莓酱。
, X, ?+ o0 m9 ]) X& W
9 f& b% F: ^8 S( ?    “傻瓜，饭好还挑个啥子哟？给你就拿到起，到嘴的还往外边推？”大婶是个四川人，说话也挺直。
0 F. o. m! y' j; O
    住得好、吃得好，可就是因为太好了。
" N  X' I/ f7 {7 F
    大婶忙东忙西地搜罗了些换下来的脏衣服，我觉得她手里的一块暗红色布条看起来很眼熟。

    等我看清楚后，差点没被牛奶给呛死，丢下手里的面包，冲到她面前一把夺下，把它揉成一坨，藏在裤兜里。
. c4 X! @2 m# `  e. p7 r
    脸红。“这……这个我自己洗就行了。”

* y6 J7 P$ h% I4 M    “家里有洗衣机，带回去顺便就洗了哈。”

4 n0 J' R$ }8 i. i: j    我闪避着连连往后退。“真的不用。”
6 L# |6 X  {  \: q. B
    “那算哒。”大婶总算打消了对我内裤的“肖想”，提着一塑料袋脏衣服准备走人。“对了哈，你们吃完了以后把碗搁那儿就行哒，中午我来送饭的时候再收。”

1 j5 ^# q! I: k3 N: N. Y2 j6 T    送走了大婶，我走到他身边，看了看输液管子的流速。
- |; F9 g7 U' g) F7 L) z& E
5 |1 j/ T- m4 K, z5 \6 Y    “你现在才吃饭，是不是打得快了点？”我问。

    “快个鬼！我今天还有三瓶要吊，都打慢了我岂不是要等到天黑去？”

! o$ }/ t3 r3 L    “那也不能太快吧，打得不舒服会心慌的。”

; k# l- d# ~( {) i    我把滚轮往下拨了拨，见点滴的速度变慢了些，才走回茶几边继续吃我的早饭。
1 j3 s* _5 _% J9 ]# ]; T
# y+ l: U* w. x& }! {5 Z    “你真讨厌！”
  _" W; r; L0 }! O- L0 x; o7 I
    面对他明显的厌恶，我没说话，专心啃我的面包，眼睛盯着盛牛奶的碗。

    “喂，这次他们给你多少钱一天？”

    顿了顿。“80块。”

% |7 `/ t8 U/ l    虽然不是他出钱，但我想他有权知道。

; h4 p5 x8 U2 g# K2 M0 ?    “又加了嘛。呵，为了留住人，多少钱都舍得往里砸啊！”

    他的脸上完全不是被人关心的幸福，而是愤恨。
+ o; b/ T3 J8 Z5 Y0 Q9 `- C) R3 {
    我觉得很奇怪。“有人肯花钱找人照顾你是好事啊。”

    “要是真心想让那人好，会花钱请人照顾吗？”
. |: B% C% q6 s/ V
    我觉得他的话也有点儿道理，但是——“现在这个年代，大家都很忙的。”
* q& ~3 s9 I1 G
. ?# A: p0 O3 M    不知道这句话哪儿得罪了他，他听了以后哼了一声又不理我了，早饭也不肯再动一口，蹦回床上拿起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按起来。
3 a- T6 L! x% Z- M4 B; I8 D
    昨天我就发现了。

    这个小孩儿喜怒无常。

    像得他这种病的人，十之八九都比较难相处，否则这八十块也不是那么好赚的，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候他随时向我“开炮”。
- C7 g5 h) M- u3 o4 c
' c7 g( G( S- {9 Z; R    吃完了早饭，我把收起的碗筷清干净，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坐在他的床边。
7 {' ]% f+ W+ @+ l% e; y9 U* G8 W
    “你坐在我床边干甚么啊？”
$ p( n9 q2 ^6 @- @, s. B$ `
    他看我的表情活像看见了甚么脏东西。

    我也不理会那些，只是好奇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 D8 w6 G; g2 A# A" a    黑黑小小的一个盒子，还能看得清楚中间一个方块里面好像是赛车游戏，这是甚么东西啊？
7 \& P6 z. I6 A$ o- j9 D
/ \$ s/ A0 a3 ^( R$ T" h    我怀疑我差不多要跟这个时代脱节了。
* X1 }8 T( b9 A/ j6 S/ t
3 `- A) M% Q5 \  z/ _0 ^    连幼儿园的小孩都知道的QQ，到了我这儿连字母都认不全。
# a  L2 K5 O$ N3 w8 a$ X, j& g+ }
9 U  k3 i( z  p% B3 m& }  e3 m. D    “乡巴佬，连PSP也不知道。”

    “P……SP？”

. j0 ^2 d% k2 L$ W8 S7 u    这词儿我真没听过。
# b3 ~5 R8 H, M& d! i- b
3 d% m  |4 M! t9 ]    “就是游戏机，懒得跟你废话。”他眼睛大，白眼一翻，连眼珠子都快看不着了。“哎呀，我快要死了！”

  J, m, D9 _9 |    我呆了半晌，甚么时候五毛钱玩一局的游戏机缩成这模样了？
1 {! N8 d- Z% K  F  P1 T0 {. E
* Q  ^5 ~% K" f0 [6 I8 J( V    他倒是打得兴起，抓着黑盒子不停地按。

    一回头，昨天给他削的那颗苹果还躺在玻璃盘里，只是个头比原来小了点儿，果肉也变黄了。

; g! P9 G3 n  O    看看他，只好拿起那个苹果，把上面发黄的部分薄薄的去掉一层。
* p, e3 n. E1 R' A* ^! p) a/ M; z
    “吃吧？”
" }1 D! A% ^. `: K1 N4 [4 c% y9 D
    “丢掉。”他头也不回。
: V1 T% s: G4 R) l6 d6 m
  K; V2 K# G' e0 y6 l+ \. D    我咂咂嘴，干脆把苹果塞进自己嘴里。

2 i+ ~2 \7 V  Z1 X    果然很好吃。

6 q& F: K+ c/ y6 O2 m    就算不是现削的，里面的汁水也仍然很甜。

: v3 z5 a- Y  }, K9 P* G: u! h+ T    他放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着我。“都蔫了还吃它干甚么呀？我不是说扔掉的么？”

    “谁叫你不吃，再放就要烂了。”

5 b' L: R/ a! _2 |) a    他皱皱鼻子。“啧，农村人思想。”

+ N& q1 t, p8 p9 `  v5 V: H    不是农村人小气，而是见不得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被糟蹋。
7 a& j3 w0 _& |
    这屋里就俩人，除了我就是他，再要不就是送饭的保姆大婶，不跟他说说话，我迟早得憋死。
, O& U* I! R3 i2 l; V4 i9 C
$ l1 m/ ]: b/ `; b    “……这个东西是怎么玩的？”
& k' X( Q! i9 M; b
. [2 b: b- K6 c. p/ g    “你有空跟我这儿拉家常，倒不如把你的红内裤拿去洗一洗。”

    他头一转，揣着他的PSP继续猛摁。

! J: W* {. u# e6 s    腾地一下，我的脸红到发紫，几口把苹果收拾掉，溜进厕所里洗内裤。
, s; h0 z" Z! S: R8 |! `& h3 e# U
    大婶中午又来了，看见塑胶袋里洗干净的餐具后对我赞不绝口，高高兴兴地带着干净的碗筷回去了。

    吃了饭，又要开始挂瓶。
' d7 B: t8 I# D7 ~2 @
    护士让他躺着，他偏坐着，还是继续玩他的，她们好像都习惯了似的，甚么都没说，端着搪瓷盘就出去了。

    我在他那儿借了本关于血癌的护理手册，翻开的第一页就有几行蝌蚪似的英文名，别说英文，就是中文我认识的也没几个，所以一遇到不会念的字儿就跑去问他，问到第二十来个字的时候他烦了。
6 @! J9 i$ I: s, c0 J
    “你到底小学毕业了没有？”
; E. m; k( n+ f! E: `3 C, k
    我耸耸肩。“我四年级没上完就辍学了。”

    他的惊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为了解答他的疑问，我重新开口。“有些字都是从老乡的杂志上看的。”
! B5 @+ ?- u* g7 n* ^/ W, {  L
' }5 t! O  }$ J6 N4 ], ^0 ~    而且有一半儿以上都是黄色刊物，没办法，谁叫那是民工的精神食粮。

7 A/ A* ~. T* c' m7 o) T' U    他看了我一会儿，指着我手上的小册子。

' b* T$ t3 s- @% H    “那个字读yang，前面一个读kui，合起来叫溃疡。”

9 A" ?4 V% E" b8 [6 O    “溃疡。”我跟着复诵了一遍。“这是啥意思？”
6 h" ~" A0 \0 U# D& R5 c
    “溃烂懂不？就是皮肤或者是粘膜坏死、脱落所造成的损伤。”

+ w# s' ?: o3 F! Q  r" s# e' j+ B  c    “溃烂我知道，但粘膜是甚么东西？”
. D- X) ~! {2 d8 S/ b
    他翻了翻白眼，拉开下嘴唇，指着他的嘴巴里一块泛着鲜红的皮儿。
% w9 L# [" j2 z& x7 J1 ]$ {
    “这就是粘膜。”

: C3 L4 s! }0 c; d1 R    看我了解似的点点头，他又咕哝了一句。“明明这不懂那不懂的，求知欲还挺旺盛。”

1 }. u3 T3 q$ K: J/ \5 w    把他的嘴皮儿轻轻扯开来看了看，我说。“烂了好大一块。”
  G4 W+ _/ Q3 V* O
    他拍开我的手，捂着嘴。“可疼了，乱扯甚么。”

    “要不要喷点甚么东西？”

/ T  A$ d4 e# z6 l" y    他大拇指朝床前的输液架指指。“这不正挂着消炎的呢，没事少让我说话，我还疼着呢。”
# q9 u8 W" o' b+ s- k' ^  {
    拿着书坐回我的小床，在随身带着小本上记下新学到的词儿。

2 A) P2 ~9 o( i8 Y    他放下手里的游戏机坐在床上，怪里怪气地看着我。

    “你还研究起来了？”他问。
: r' q# {* ~; j7 I
    “呃，咋啦？”
" S0 l8 j$ a) L' C: K9 P$ q
: C1 b* f; p1 Z, o0 A    “等你打退堂鼓的时候，就知道现在看书完全等于浪费。”
# B5 s( s% G8 o9 s  ^4 o7 A
    “退堂鼓，打甚么退堂鼓？”
0 \' n6 a- ^$ q& W6 j0 p: F
    “我赌你绝对呆不了一个星期。”

& E: [2 H2 c/ M9 g/ E- @    我咧开嘴。“只要你不可劲儿的赶我，我相信我能呆到你病好出院的那一天。”
( S, ?+ l4 x+ h; W
% I5 v( o6 e8 d7 J" }; Y, o    他一愣，头扭了过去。“话不要说得太满。”

    他声音里已经有了点哽咽。

    “我一向喜欢只做不说。”

/ L' v  ^" h0 l) j! D    “那你最好做全准备，等着被我欺侮吧！”他恶狠狠地掉转头。
8 t, p5 A! `8 i" b* M7 d3 _3 J1 t; W
    呵呵，真像我家那只小黄，明明心地比谁都善良，却总是装凶欺压别人。

3日子慢慢过去，我熬过了一个星期，说熬不太恰当，其实他除了没事喜欢找找茬儿，找不着茬儿了，刺儿我两句以外都挺合作的，我们过得还算顺当。

    连送饭的李婶都说，我看着比刚来的时候有肉了一点，小伙子显得更精神了。
& k, O% a; T4 e: `
( Q$ F. u' A$ v1 p: X( \; L    每天吃着油水足足、花样多多的饭菜，任谁都得长肉。

0 C$ K  a- r8 Q) {& t( q* |% C    其实最痛苦的不是斗嘴、挑衅，而是早中晚的喂糖和吊瓶。

( M( x0 @* v9 [6 q    护士配好的糖包桌子上摆了一堆，再加上那些瓶瓶罐罐的中糖、西糖。
; s! {( G' c/ O8 ]$ a2 ^% @( \
    我真怀疑，光靠这些不吃饭都行。

1 _; s4 Q  f/ T/ F    抱怨归抱怨，但还是得催他把糖给吃了。
* k' \. I, I; G
    这糖对别人来说是治疗，对他来说就是吊命。
$ J# ]. p; v+ G9 k& ^/ X7 e
    “吃糖了。”

0 g2 G* @# v' C, F% s    我倒了杯白开水，试了水温后才把水和糖一起递到他面前。

- z& l/ K4 G4 o+ Y+ ?7 W* P    我的手举得酸疼，可他就是不接。

4 x; E4 v) v% N: Y% ]    “把糖吃了，过会儿再玩。”

" G8 k4 {  Y: ~  B( g* m    “要不，你吃了糖我等会儿到街转角给你买蛋糕？”哄着他。

" o0 I6 D+ q7 y2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都快没辙了。“你这游戏机又跑不了，把糖吃了再玩不一样么？”

1 ]' r: X" c6 Y3 Q* a    他用胳膊挡开了杯子。“拿走，我不想吃。”

    我只得把手里的杯子和糖片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头柜上。“那我先去买蛋糕，回来的时候你要吃糖喔。”

* H& J3 h& N  F. q6 n/ G% v2 x    还没等我拉开门，玻璃碎裂的噼啪声就传了过来。
5 Y5 r! g7 {2 d! ]& n' R+ d
5 o6 P2 x4 n+ Q& \6 b$ X    一个箭步冲过去，满地的碎玻璃渣。
# \/ J' `- y  T. k7 C& I  t: i
# k3 P. C! I6 d; i+ V7 J# z    “你可以不喝，但不能浪费，这一颗糖片有多贵你知道么？你知道在我们乡下种多少地、扛多少砖头才能赚到这么多钱？你算好的了，还有糖可以吃，有多少人得了这病连糖都买不起，只能活活等死。”
- s5 W9 x8 \. `; |9 n
    当初看到划价单的时候我眼睛都直了，就是卖了我也值不了这瓶糖。
) M) }( T! r, A
    他抬起头来。

    “钱是我的，我喜欢怎么浪费是我的事。”
  ^, V, l' C2 v
& ?$ R: x  R4 b4 \6 e$ N1 N: ~    心里一再对自己说，克制，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一看到他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的脾气也上来了。
# |: T! a" S/ q: c" k
    “钱钱钱！钱多了很好吗？有钱就甚么都行？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赶不上一副好身体。你不是很有钱么，马上从床上蹦起来给我看看啊。”

- |/ ^1 [2 g0 t/ V    在这世上没有钱是不行，但我很讨厌那种开口闭口总是提钱的人。

8 L2 ^& [4 p4 D# X$ v: j4 ?6 u1 p    我以为他很高傲，没想到他竟然也不能避俗。

    他像是被我的话给噎住了，瞪着我半天没吭声。
/ Z6 O1 T( e0 c, S
    我也不理他，找了个手电筒，猫着腰在床底下扒拉开了。

    找了半天，也不知道那糖片掉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任凭我把床周围的东西都搬开来找也没用。
9 L% I( Z& Z5 }" Y. y% U, x
6 ?. }. R3 u$ w" s; E    放下手电筒，我重重地叹口气，抻了抻僵直的腰，准备往外走。
3 s, A1 O: B  r  E- r/ A
& c) l; X# ]" b) W    “你干甚么去！”带着颤的声音有点急。

    “去给少爷您再拿包糖。”

* [9 F( Z6 K2 [: y" [    “……你拿了我也不会吃的。”嗓音突然降了下来，柔柔的。

    ……

    “吃不吃在你，拿不拿在我。”

    我轻轻地合上门。

4 R( g, @+ I0 c+ U    在楼道的开口处找着了服务台，里边正巧有个小护士在值班。

    “对不起，能不能再多给我一包这种糖？”我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4 P: @; {& A' S    她看了看。“都几点了，你糖呢！”
# n1 }3 M/ U: n1 ^9 X
( ]( j8 \$ }2 O5 @: U! O% C    这个新来的小护士口气挺冲的。
. k; J% G* t  m: g- r
" q: M5 L) N# Z0 c4 i* a6 L' {    陪着笑脸。“不好意思，我刚才倒水的时候手一抖，糖就不知道磕哪儿去了。”

/ u- c& N' p$ S' ?1 G! u$ E2 ?    “怎么这么不注意，嫌我们太清闲了故意给我们多找麻烦吗？”

    “对不起啊，我下次会注意的。”

9 s' V5 l# X5 v4 L% E    说归说，眼睛却没漏过她面前正翻开的一本时尚杂志，里边一女的正噘着画出来的“血盆大口”搔首弄姿。

    小护士气忿忿地倒出两颗白糖片，拿纸一包，扔到我面前。

    “拿好了，再弄不见我就不给你配了。”

# O6 @6 }9 e. ?3 t/ b    “谢谢你啊。”

    一转身，正巧看见他杵门边儿站着。“你怎么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了？走走走，回去吃糖吧。”

: m3 H) E% o7 f" f/ i) N7 E    他一把推开我，扬着下巴，几步跨到那个小护士跟前。
9 D# x- V- I- s9 L1 i
7 H8 C9 O" n. l( N    “你训他干甚么！”

8 Z, z) |$ o" z  T6 z* ^2 T; K2 w0 {    “我们走吧。”我小心地拽着他的衣角。
  Y+ m$ c. @( v4 ^1 `2 b* l
- }. Z+ u1 v+ E7 ~7 ^3 z    大概知道他的背景，明白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实习小护士的嘴角有点抖。“他……他把糖给弄不见了，我才……。”

; B, N% e! b( O# Q% X    “把糖弄不见的人是我，你要训训我啊！”

    你这口气有谁敢训你啊。

% |) }# U0 P. a/ x- f+ X2 H    我使劲朝他使着眼色，他全当没瞧见似的瞪着人家，把人家小姑娘瞪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9 e& o  M9 p3 L' a0 r
$ O& j5 u7 S" c; F    这服务台人来人往的，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的边看边指指点点。
1 N/ \" c5 u0 a. v# m/ s' ?$ \" G4 {2 U* ^
$ H1 g3 v9 @" d7 r% t    “我们走吧，啊？”

: X. q6 u$ }4 _/ I    “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直接告诉你们护士长，看她怎么处理你。甚么态度！”

- u9 d3 d' J  J5 n4 Q5 w    我的脸越来越红，半个脑袋都缩在领子里面了。
4 v' N, J& l+ d0 ]8 p
( n7 _; b8 Z3 S: B& ?    “好了，走吧。”

, C. L3 B7 g% `2 t  D- ?& X    我拖着他的胳膊，像做贼似的逃回病房，关上门，吁出口气。

    比起我的惴惴不安，他倒像个打了胜仗的皇帝，趾高气扬地朝我一伸手。

% K) i5 o  D& X7 L  a/ _    “糖呢？”

2 ?7 z) H6 b+ f$ k0 j* `    “哦哦。”
5 U& a4 X! y- b$ N, U( E' B
: |: ^/ t5 {) F6 z    我忙不迭地把糖送了过去，抓起马克杯又给他重倒了杯温水。

    他抓过我手里的糖片，一仰脖，全喝了下去。
; F0 |- z, S: a7 K. w
, R5 g/ L+ T( S- D$ v    然后，又开始训我。

1 K8 _( s$ |+ e3 ?4 v    “你一大男人，又没做错甚么，凭甚么站那儿让她骂？”

    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回原处，我说。“求人办事是这样的。”
- `: @1 ?+ u% E4 o7 K& L# _' u
3 w. q/ V3 Y3 O( g# @2 F% P9 s( S7 G    “我怎么不知道。”
4 I, ?8 B9 e% `  K& }3 t, u  X+ k
+ ~. l/ u, P9 x( O# j/ w    那是因为你生来地位就比别人高，站得高，却未必看得远。我在心里悄悄地嘀咕。
: G( D# e% f; @: C2 l
    “早点睡吧，我再把地扫扫。”还有一地的碎玻璃在等着我扫呢。
4 G' p1 E. u/ l6 \
: D. C7 i/ i* l2 p: a7 s    他听话地上了床，拉过被子盖上。
0 S7 F( L. D" {' ~- ~$ {; D: D* F
    他的眼睛又大又圆，拽着被角瞪眼睛的样子显得格外可爱，
1 f# C2 i2 O, L- }+ A
4 ?. [- g- v' k0 I6 r& t    “搁明天等护工来弄。”
/ d! N0 W! t8 n* L) R6 p
8 T* T1 Z, B0 d6 J9 w    “不行，要是晚上你起夜，不留神儿踩着了怎么办。”

; A; x( C% I3 z. ^1 c, w    这玻璃渣可哪儿都是，我扫得万分小心，生怕漏掉一个碎块。
/ i* Q1 @6 _* ?2 D
. T6 g  W$ D( l. o$ u% Z; N+ U    “凉拌。”
  ~  e/ N) a) i  d( ]
+ r) Q9 ~( y6 j5 D    “还炒鸡蛋呢，快睡吧。”

# u' g4 w- C7 K' |    冲他笑了笑，我把扫帚挂回门后，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关灯准备睡觉。
1 i% G3 {3 h  U
    紫色的夜灯看得人晕晕乎乎，眼皮儿也越来越沉，正当我一只脚已经踏在周公家门坎上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了。
8 i9 r/ J  E  {% c. @2 ?- S
    “喂！”
  g0 o- C( J# k  l! g( w% u
    “嗯……”

4 \3 c( h- E! L    “我要吃蛋糕。”

    还当多大的事儿，我糊里糊涂地答应。“好，我明天去给你买。”

- w, i" g% p2 `! r6 e6 G% ]0 b( D    “不要街转口的那家，都腻歪了。”

0 n5 `6 G) J% W) A6 |' u* X    “好……嗯？那你要吃哪家的？”

    除了经常给他在街转口那家买蛋糕，这城里的其它蛋糕店我根本就没进去过。

0 e6 ^2 d8 w9 |6 u+ O! E% F% S    “我要吃邮局旁边那家的，要芋头味儿的。”
5 E8 p! P1 x& x- M# b# Q+ L
3 z8 K! X2 j8 C    我想了想，说。“行。”

    你要早这么乖，我至于被训得狗血喷头么？
- E' ?2 `: b: v) r# o! n
    “喂……你叫甚么名字？”
$ c9 O* p( I, b8 C2 r
    他怎么突然想起问我的名字了？
  K1 l! w8 u  h* E, R5 O
    我还是老实地回答。“杨远志。”
, H- B3 l" r  X2 [/ }
    “农村人的名字。”
! [" {2 M2 F. K* ^
    猜到你就会这么说。

    苦笑。“我爹妈本来就是农村人嘛。”

+ b# o% G- z2 D  \0 w+ L    隔了好一会儿。“我叫……龙芮。”

    “我知道，龙飞凤舞的龙，草字头加一内的芮。”

% {& @$ s/ P5 P! B8 ]# b    这些早在接活儿的第一天就有人跟我讲过了。

, W  w$ T* H" J* ~7 [    “谁告诉你的？”
, M6 p- I8 f' N; T
    “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你们亲戚里的一个。对了，你们家的亲戚还蛮多的。”

" V, d  J- P/ E' I4 q8 h/ |    他没答话，我也没应声，只是这么干躺着，觉着原本挺沉的眼皮儿突然变轻了。
5 I4 a/ Q- M% r
$ ~! F6 f0 D* t  ~/ `    他突然变得很激动。“下回那些护士要是还敢这么训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去教训她们。”

$ s; ^1 p6 I6 {  G, R4 d    “只要你肯乖乖吃糖，我就不会再被她们训了。”这倒是句大实话。

3 z2 D! m6 }' k% k    “哼，那是她们眼高。”
0 d. |% r' }. L* V2 ?! @$ y$ |4 Y
$ J( r# p$ ?2 I# H) ~    我叹口气，把胳膊交叉搁在脑袋底下垫着。“人都是这样的。”

, r/ s4 {+ }5 c2 p9 S$ Y* k    “但你不是挺好的嘛。”
# y/ q  _4 e6 M3 U! z( c- W
    虽然声音小又含混不清，但我听见了。“谢谢你啊，呵呵。”

    “笑甚么笑？又不是夸你。”

) N; o- A$ F8 W- `- j( `1 n    “嘿嘿，我听不出来好话赖话，就当是夸我吧。”

: D/ @$ s& h  |- H7 }& G" I) N% h( V6 @    “杨远志，你的脸皮比长城根儿还厚。”

    “呵呵……”
/ ~8 ~* D7 l; a. @  _  F
/ I+ E! z9 O7 J- m, R) f    “比城墙拐个弯还宽。”
5 t% u6 E! m9 m
    “那不挺好的嘛！”在我们乡下，这叫天圆地方，是有福之相。

    “有甚么好的，多浪费润肤露。”
0 C, g, w7 w% Y) Z
    ……

    这一夜，不知道聊了多久，只知道他一句我一句，聊着聊着就这么睡着了。

! H' U$ h. v) v5 j    病房里的空调暖烘烘的，再加上软软的被褥，一向浅眠的我睡得好舒服。
7 O+ L& E! J* i+ ~" R2 z
    连梦，都变得与众不同了。

4这个城市的空气污染很严重，就是再好的天儿到了这儿也是阴蒙蒙的，像要下雨一样。

; {; c) J; P% q; G+ L% t    今天龙芮要化疗，我们早早地就起来了。

    眼看着他又吼又叫的进了多人病房，临进门的时候还紧抓着铝合金门框不撒手，惹得科里的护士全体出动才把他弄了进去。
+ [* }- ^5 K* g: e4 u9 w
    像准备好了似的，护士们一拥而上，摁的摁，按的按，直到针头进了他的身体。
! C( o1 W# Q- c) Q
    就这，龙芮还不死心，在那儿不停地翻腾。
2 G1 o, ]; `2 G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盯着挂在不锈钢架子上的红袋子，红艳艳的，要不是先看见袋面上贴的小条上写着“柔红霉素”，我还真可能把它看成辣椒油。

    看看四周，也有人在吊瓶，但人家没一个像他这样惊天动地的。

    “他们也是在化疗么？”

    “嗯。”他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0 \- C# [% \. D% M1 @
    “你和他们打的糖都不一样啊。”

% a: m% |0 k  m  V2 t4 W    环顾四周，有一个吊蓝色的，还有几个是黑色的，而且袋子还不一样大。

    “废话，我们病情不一样，哪能都吊一样的！”
4 ]6 {- r9 P* T. y* A0 G
& R; S4 @' R8 q  K    他不知节制的吼声惊动了邻床的小女孩，我朝她歉意的笑了笑。

    “你小点声儿不行吗。”

5 a8 e; C0 w/ E    他倒吼起来了。“你管我！”
/ N) b/ C: v- I# o) n* Y- t" m
7 H8 b6 |3 y6 y0 Y) W    这下全病房的人都盯着我俩，几个奶奶辈的凑在一块小声地嘀咕。
% |" G5 C) e& Q( L8 ?& P
9 ]8 E: s9 k% [! y" V7 D6 m    我转过头刚准备说说他，却看见他紧攥着被角。

; M2 f. B* ~! B0 T    “痛吗？”
+ M' I& X: b& R. h7 X
* @! r* ~- m5 Y, d1 i$ Q5 b; r; i/ ~    他别过头，鬓角边流下几滴汗，掉进白色的枕套里。
0 B* q7 I, W5 p+ n6 y% L6 G
    我不管说甚么都帮不上他，这一关得让他独自来捱。
9 h$ L3 W. b$ \6 U* r$ n# d
& H# m4 w: Q2 t1 Y$ L    他还这么小，却得在这儿咬牙忍受痛苦，而我只能干坐着。
9 z1 k  y- {6 r! k2 Q$ p# s
    我也很急，但是无能为力。
  T2 L  O8 b/ m' [: Q0 ]  l
0 P$ E1 @! k1 B1 d5 o    眼看他汗流得越来越多，下唇被咬得发白。

$ H* a+ |$ l, `5 I  K! H0 H9 A1 G    我从口袋里拿了块手绢，在他汗湿的额间轻柔地按了按。

    他蓦地睁开眼，口罩后面那张秀气的脸已经皱成一团，眼睛像肿了似的合成一条缝，只看得到一点闪着泪光的眼瞳。

- Q9 ?" F7 o& G7 z" U3 @2 c    我站起身，他一把拽着我的衣角，吓得我赶紧看了看他手上的针头，确信没移位后才吁出口气。

! `( E4 D% \2 @# i, K    “干嘛去！”他的口气很严厉，眼睛死瞪着我。

    “我只是起来看看滴液的速度。”
4 F' S8 S% e' _& D5 P( k$ v7 ~- [6 q
- C% |! u, ?3 m7 t    见我真的只是看了看输液的管子后又坐了下来，他窝了回去，我把被子往他身上扯了扯。

    “杨远志。”

, w( x3 ~' L6 z  {    “嗯，啥事？”

    “要走的时候说一声。”
. G4 v; T/ K- M. p
9 y1 ]# s( e: a) ?* q$ i    我抿嘴一乐。

    “我不走，就坐在这儿陪你。”

7 [. ~. ]' S. K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晓得手里的报纸换了一份又一份，我抬头望望，那只红色的真空袋终于瘪了一半。

    回过头再看看隔壁床的中年大婶，她打的是黑袋，快输完了，皱巴巴地像个垃圾袋样的挂在那里，看起来有点恐怖。

( v  u& E$ p+ l; t    旁边床的那个小女孩因为化疗的不适反应，吐得很厉害，她不舒服地哭了起来。有几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孩一看见她哭，也开始乱吵乱闹，病房里立刻乱成一锅粥。
& r" L. [6 P0 m( w4 N1 F, A$ N
    龙芮皱了皱眉，烦躁地抱怨。“地球爆炸啦？至于吵成这样。”

9 m2 l- _! _0 A% Q6 V! l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
1 r; `' |7 ]+ e' z
2 P" L& A7 T" b- H( ]/ L7 f    心说刚才你吵得比人家还凶，怎么不说自己来着。
( s+ b8 I0 o$ {1 K% L
- ^3 c3 n' ^* |6 d    结果被他眼一瞪，我把凝在嘴边的笑又给硬吞了回去。

7 I3 Z$ R8 c9 Z/ [, W! b    刚擦完的汗又流了出来，像水似的。

7 G3 B, R. K' T% U! U4 b: h4 Z    我问他。“是不是真的很疼，要不打慢点好不好？”

    “你的手绢怎么糙得跟砂纸一样。”

$ O; W1 |% }1 m6 ?+ O* g4 i( \    他抢过我手里快被他的汗打湿的手帕，摊开来看了看。
0 |& E3 i% ~: l  h! s/ j, T, o/ p; G1 Y
5 [5 C1 O; u* F8 {# `( z8 V    “还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甚么年代的东西了这是。”
7 S: k& V- i2 J- M# b9 M
    我脸红地扯了回去，折好，捏在手心里。

    “我打完这袋还有别的呢，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看昨晚你都没睡满俩钟头。”

    这话倒是真的。
( T6 R4 t! k4 a" c
    昨晚上他吐得很厉害，又是给他吃止吐剂、又是抹屋子的照顾了他一宿，凌晨四点才合上眼，还没等我跟周公聊两句，一大早又得爬起来给他灌牛奶。
4 P6 r* B6 }. m: P4 N. o/ m* |7 \
    挪挪快被粘在椅子上的屁股。“反正也没啥事儿。”

    “我这股糖劲儿已经过去了，你回去吧。”他推推我。“我也困了，想再睡会儿。”
: o: m( H; x% i
    “那好吧。”看了看他，刚走几步，我又折了回去。“等会儿打完了记得让她们来叫我。”
7 _  `5 i" z" m5 _7 n, x- F3 t
% X; }( @$ k5 X( d# p/ ]  [    “那多麻烦，等打完了我自己回去。”

7 W2 ]- h8 i: M# v! W    “手绢给你留着吧。”
9 |+ o0 L4 m0 V& n! Z3 X
. a) H3 g/ I1 D: |$ g    我伸手绢的手被他推了回来，他斜着猫眼，说。“我才不要咧，幼稚死了。”
4 _6 n+ |9 B8 B! ?( N" N0 T* U
* ~6 S7 X& E1 y4 ?4 D    “那实在忍不住了就按铃。”
( m+ X# J/ F- }, W0 M- `" q
    “知道。”

    “要是输得快了，让她们来给你调慢点儿啊。”

    “明白。”

    “如果你……”
* p  x) }" j% O) u2 |4 }6 h
    他扯着嗓门大吼。“你还走不走了。”
8 u7 |% M; f5 U! }
7 E, O6 l7 M7 Z- A0 j; f% y& N    “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嘛。”

    集万众瞩目于一身的我，赶忙“逃”出多人病房。

5回到楼上的单间病房，我第一感觉就是这里乱得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
+ q4 a) T% s- f
) A8 K. u  I" s: I    除了昨晚给他换下来的被吐脏了的衣服，还有今早他扔了一地的东西。

1 y  b  I  B7 }, G$ l' N8 N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是到了化疗的日子，他就是这样，抓到甚么就丢甚么。
5 P8 C# C, _0 ~+ t1 K" c
    上回，竟然准备举起墙上的液晶电视，想把它也给砸了，好在我手快，一把按住了，要不又得多出那个冤枉钱。
( w9 B- s( f0 c: d5 B* T
5 {  L2 T. K# x( c1 G    手上抱着一大撂杂志，我吃力地弯下腰，想顺手带上那个滚在脚边的塑料杯。

) v7 w( @% m0 e6 J    “啪——”
3 S! ^" i1 T0 n$ H; B% _
    侧头一瞄。

    龙芮的那个甚么PSP不知道夹在哪本杂志里，刚才我弯腰的时候它就掉了出来。

    我赶忙把手上的杂志丢到一边，把它捡了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左摸摸，右瞧瞧。

* P$ ?0 g; b6 m  F6 q+ Z    仔细地看了看外壳，还好，没摔坏。抚了抚胸口，喘口气。

    看样子就知道它很贵，这么贵的东西要是让我摔了，到时候该拿甚么赔给龙芮。

    把它小心摆在床头柜上，还在下面垫了本书，这才回头收拾别的东西。
/ ?+ m3 D) p7 w1 [' R
    洗衣服，拿消毒水拖地，抹屋子，擦墙，全部弄完了以后，我一看表，都快四点了。
) H% i" e2 ]5 x0 Q
    肚子饿得吱哇乱叫，我这才想起来，因为龙芮早上要化疗，光记着给他弄牛奶喝，自己都忘了吃早饭。
1 C$ U2 ~8 Y1 i! O: Z- Q6 A, R
' ]* J9 c# f7 e* b" K3 h  d    遛达到医院旁边的小店里买了碗馄饨，掐中饭的点儿吃着早饭，算是把两餐都解决了。

9 z% H3 h0 S6 J) x    吃完了抹抹嘴，慢悠悠地遛回医院。

    我刚一站在大敞的病房门口，就听见一声暴吼。
% W2 x  m" M  W+ B: D. i0 `
    “你死到哪里去了！”
' V: x% b5 _# I
    “我去买馄饨吃了，还给你带了一碗回来，快点过来……”

    “吃”字还没说出口，一本硬壳杂志就朝我飞了过来。
0 L2 j8 Y* q; R0 s5 P1 v9 F1 u
    手疾眼快的接下杂志，插进报刊篓里。
; k+ o0 b2 Q0 n. z  x- x2 N* t7 S' X+ k% W
) t* x4 X$ O2 }/ a5 j; T0 l& D3 s    我看着这本又厚又重的杂志，又瞄瞄他的脸色。
4 r& S, O% l5 m8 ]# ^/ ~
    他很生气啊。
: w3 @2 M: l* X" n
6 f. b8 D' `1 Q5 ^0 Y    要是让这本杂志砸到我的脑袋，估计我就得到楼下二百米外的停尸房去报到了。
2 X8 ]( N& r; n
' O6 i3 b- l! m! d    “又怎么了。”

    走到床边，他身子一扭，转了过去，显然是为了甚么在赌气。
7 I1 f% i$ g3 n0 h* E9 J4 ?
    “是不是护士把你弄疼了，我看看。”

    他使劲摔开我搭到他胳膊上的手，我这才发现他哭了。
' G2 L" l9 T8 |5 j* p% I* A
    “怎么哭了，是谁欺侮你？”

# W5 H' h3 w$ Y& o5 K4 p    问这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觉着特好笑，以他的脾性，他不欺侮别人就是好事了。
/ t! k2 N3 a5 e* v+ v! O
- L: t3 f+ R1 }. M    “少在这儿装蒜。”

    一头雾水。“我怎么装蒜了我？”
. n5 k7 w% a  _' Y
; R5 a' t  J# L- a6 g4 b* C* q    “这个。”他拿出那个PSP扔在我眼前，怒冲冲地说。“都开不了机了，你还装！”

    开机，开啥机？

8 w9 ?3 w9 x4 E. j5 o    我不懂。“我先前收屋子的时候是把它撞地上了，是不是坏了？”

* J" X7 Y! d3 ^# D, |' ?" u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没事你动它干甚么！”

, H! @* ?3 R3 z& A$ s' I9 w. s    龙芮抹着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
  m7 e" U$ D1 q7 T  d
    这时候说啥也没用，只得抽了两张面巾纸想给他擦擦，他干脆面朝着墙壁，背对着我，打定主意不理我。
5 B% z& H1 W1 |
    我拿起他的PSP看了看，也不知道他说的开机是甚么？开不了机是属于啥毛病。
3 b7 u2 b. L2 o; m9 z& n. \
( f+ Z; r7 V2 Y8 j% L3 k    “是哪里坏了，我找人帮你修修。”

, h/ ^2 m- s  N# t4 t9 d1 t    这电脑之类的玩意儿我也不太懂，不过应该有人会修。
& ?( v  W8 {" S# C  Z
. I. O2 T8 L) ]8 }5 A  f, c: T% l    “修？”他一把抢了回去，像宝贝似的搂在怀里。“这东西去年年底才上市的，他好容易买到了帮我从日本带回来，这里根本就没得卖，连售后都没有，又有哪个会修！”
+ `4 H' i# Q" Q0 s+ {2 M
    我咬咬牙。“那……多少钱我赔你还不成吗？”

- a6 E" J7 L$ j" V( i! c: w. i    “日元两万四千多，兑成人民币一千八。这玩意早都脱销了，现在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3 x& ]& ?' `3 ]' D
1 h* ~6 F7 R' b6 J" q) A- U    一千八！
# J  j  W. I, f
& d6 E* h: P6 |2 Q2 _& W    我愣了半天。
8 i" G6 S* w' t- n
    早知道它贵，但没想到竟然这么贵。

6 F6 c' i/ g/ S% q. V! C$ C* o- n    “这是他唯一给我买过的东西，就被你弄坏了……你这个扫把星……呜呜呜……”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
! O; ]2 _- k% l
    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法儿，我陪着笑，试着哄他。“先把馄饨吃了，这个等会儿再想办法解决行不？”

/ D, p  r* k  o0 y    “我不吃，拿走！”
' e! \/ P0 o7 ?0 S4 B6 T1 p
& L9 I8 N3 t; g5 c& b/ Z    “你昨晚吐了那么些，早上又只喝了一瓶牛奶，会扛不住的。”
+ i: d# M# E. W, S
    “哼。”

    “就吃几口，吃了好吃糖啊。”
/ h6 g$ |' s$ X. w' N
% @6 h/ n5 L& K    “……”

    看来他是妥协了，我马上端着香喷喷的馄饨搁到他面前，双手奉上掰好的卫生筷。

) j% S+ d+ k# d( `8 ^/ K9 c& I    他用筷子扒拉了几下，把馄饨馅全给掏了出来，单只吃皮儿。

    我说。“馅挺新鲜的。”

    “都是血脖子肉，我不吃。”
) o% R5 D1 W, q
  `+ O7 J: z/ `6 y. s3 j* o    “是吗？”

* d. Z: p1 {3 X: z    我把碗接了过来，伸头看了看。

/ j: x( K# q. t9 V7 ?    还真是，全是些筋络和肥膘，只是剁得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他奇怪地抬头。“你吃的不也是馄饨吗？”

    “呃……”不自然的干笑。

5 l9 [/ ?2 Z, l, q7 F. S6 M  p% F# t    看来他是不知道馄饨也有白菜素馅的，素馅的要比肉的便宜五毛钱。

    他故意咳了两声，抢过我手里的碗，边吃边说。“血脖子最好少吃，有淋巴结。”

    “嗯。”
* ^0 v" r, h* q7 V
    天知道我来这里作陪护以前，有口肉吃就算不错了，哪还管它是不是淋巴。

    等他吃完了我接过碗，顺便给他擦擦嘴，我看着碗里的肉馅猛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端瞧着他的脸色。

% D4 A1 @! b+ Y" T    “那……那个？”

2 d. T$ M, w* Z    “甚嘛！”
: U/ q( W- C2 v% w# o* V! j; V/ k
    “就是那个东西。”我指指他手里的PSP。“要不，从我每个月的工资里扣吧？”
. W$ U9 ]- i0 S
$ y( C; p) |5 w: b& b    他挥挥手。“算了。”
7 ^6 x) ], y1 l% `! i
    怀疑我听错了，他又重复一遍。“我不要了，我不是说了嘛，现在就是拿钱也买不到，我要你的钱能干甚么用？”

# c# g' f5 f' _$ ]; l    “但那是我弄坏的。”
. o: J: x: D' M) Q
    “骂你一顿心里舒服多了，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嘛。”

    我欣慰地笑了笑。“对不起啊。”
% V  ~& c+ Z1 g+ j9 Q7 _
    “算了算了，下回记得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心点。”

& Q/ j4 g& Y/ ~+ A2 `7 n5 k    看来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纯属小孩子习性。

, b# j* d1 V" e1 k4 R, _    我好笑地拿起筷子拨拉着碗里他吃剩下的馄饨馅，他立刻按住碗边，凶巴巴地瞪着我。
* T' V+ J3 `2 E3 K' [1 ^; f% W
    “你干嘛？”

1 W0 `; o4 I& T  w* m2 k$ M    “反正你也不吃了，我把这点儿肉挑一挑，给门房张大爷的那条小狗吃了去，不能浪费啊。”
, o: F) `: K& t1 s% [/ O- h
    “算了吧，我看那狗吃得比人都好呢。我上回见它碗里还有块全瘦的回锅肉咧。你不扔我扔，留着它等它发酸啊？”

    我忍着痛，看他把满是肉馅的纸碗扔进废纸篓。

    他拍拍手对着我呵呵一笑。“哎呀，有甚么可惜的？大不了我让李婶炒几个小菜来呗，吃不吃回锅肉？”
9 J* [7 d# A& g! G& P6 Y& X
! U0 ?. F7 o  C' ^: q* l: s6 o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真当我是狗啊？该晓得我应该买碗馄饨皮儿来给你吃的。”

! l: i) Z' X4 k( }0 [- L% }    “哼，你就是这么虐待病患的，给病人吃面片儿汤？”他戳着我的额头，一一陈述我的种种“恶行”。“你还一天到晚的逼着我吃糖，弄得我嘴巴苦死了，现在就是给我吃羊肉火锅，我都吃不出味道来了。”

4 s! V% e2 h* L0 k    “行，我错了。”说不过他，我只好举手投降。

    龙芮摸着下巴说。“其实刚才那馄饨做的不错，我喜欢它包着肉的那层面皮，有肉的味道，又不腻口，嘿嘿。”
6 b7 n4 A6 z5 b8 n3 v" L
$ ]8 T" x( n' O) G; v    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习惯了他挑剔的个性。
0 \$ n" C2 W* b% K4 j% T. r
8 K9 }; _4 H3 H    而且我也知道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 V6 C& z. p3 I. z: c3 H; C
: \) g) z. ]4 \/ W% N# t* `! \$ O    还不就是想让我下次再买来给他吃么。
8 e2 Q3 e3 L/ Q  x
    “你就挑吧，等长成骨头架子就没处可挑了。”
' Y0 D- m" n" H' s
! @4 v  a4 ?- ~9 s9 U    说完了，我就抓着暖水瓶迅速闪人。

! p' S2 H& s# |1 V& `7 Q/ O! }    到水房打了瓶水，回来的时候正好护士开始发糖，就倒了杯水给他喂糖。

& i3 o/ m, U5 o" o& K    因为他每次打完针后都说挨针戳的那只胳膊像断了样的疼，我坐在他旁边给他捏捏那只打过针的胳膊。
7 f6 g6 A1 g; R, b' ^2 F
    “为甚么你不在自己的病房里打糖？”
: ^8 B; [- h3 n& z
: K2 W) p: M2 G    我也就是一问，他竟然有点发窘，难得在他脸上也会出现这种表情，我觉得有点好笑。

    “在自己病房里打，不是会舒服一些么？又有电视可以看。”
5 a3 b# Q+ J+ T. G+ p) A% ?7 a
    “刚开始打糖的时候，我心烦，就把袋子给扯了，血流出来倒是没甚么。谁知道那破糖溅在脸上那么疼，害得我差点半边脸都烂掉了，整整一个星期都包着纱布，还要上糖水……”
/ T$ s9 ^9 ~5 y8 K5 B
    他忆起那不堪回首的日子时紧闭着眼，表情很痛苦的样子。

9 y9 c+ x3 q3 n: ^/ M    一想到这么个爱漂亮的家伙要包着纱布蒙着半张脸，而且还不能洗脸——

3 Q0 e( X# [5 o" Q( z" }3 q5 p    忍无可忍的我险些滚在地上笑。
6 p' y+ u8 N. Q/ t& ?% C/ a! D% S
# P/ F6 x% J, ?" q9 [. L    他翻了翻白眼。
& _! ]. o9 {5 L4 w) i
    “至于么？”
3 O$ ]% G. I4 z6 P
    “我终于知道她们为甚么一打糖就来四五个、每隔十分钟就跑过来瞧一瞧了。”
0 Q+ \* f, J, F9 K& p  i6 q) u+ z; Q  i
1 ^5 f0 x6 S$ R, N. k6 ~    龙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脑袋搁在另一边的胳膊上闭目养神。
8 a. U" a& Y# I. O: w  x- l
# l7 z! y! A0 D, N  F. w* G8 F    我看着他白嫩俊美的脸。
8 U; q0 c/ S5 |" p, j
" y5 y5 T8 x3 w9 [$ C, k  J    心里想，要是真烂掉了的话，那不是可惜了这半张脸。

    “现在呢，还痛么？”
9 Q- x: _* A  V0 y2 I
    “还不就那样呗，都习惯了。”他无所谓的撇撇嘴。“都打了那么多次了，好像也没甚么感觉。”
( W, v6 N5 U; ~$ B3 _2 |
2 t. n/ l$ @9 q4 t8 f    “那你进去的时候还怕成那样？”我故意糗他。
' k7 c4 v5 u2 w) Z$ B2 H
    他目光散乱起来，抱着膝喃喃自语。“我不想一个人进去，我怕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5 C% E  y, u6 M. X9 |7 {$ z+ X" L
    “做个化疗没那么恐怖吧。”
9 E4 ^7 }( e$ Z, q4 _
    他白了我一眼。“让你打一次腰椎，你就不会再说这种风凉话了。”

    “咦？你身上的红点和青块都变少了嘛。”

9 }  V- Y7 B$ o  v    记得刚来的时候他满脖子都是，那才教人看得触目惊心，现在只剩手臂和腿上的几块淤青了。
0 S9 d, R: {8 k9 {
8 e; \5 M  o1 `- G8 N! K    “化疗又不是白做的。”
9 T/ Y# n1 ~* }, X7 a3 J
    “等找到和你匹配的骨髓就算是熬到头了。”

    他摇摇头。
1 E2 l2 u- Z) G; o
/ _$ U: l, c2 o1 R8 t    “没用。其实我前年就在医院住了十个多月接受治疗，做化疗和放射线，以后是保持了一段时间，但是又复发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次才是真正的输骨髓，匹配的骨髓是找到了，但也不能保证输了以后不复发。”

    我张大嘴。

    我一直以为只要找着骨髓输进去就能好，没想到还有复发这个麻烦。
8 B' {# e% _  y- [; x0 S
    “再这么做下去，我的头发又保不住了。”

    龙芮从枕头底下摸出把小镜子，臭美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叹气。

    “还是很漂亮的。”我心软的安慰他。
2 @5 X% p/ ~5 [- k- D
+ I  X' J  ?/ ^9 u    闪着温暖光泽的柔顺顶发，让我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
- Q1 q/ f, R  l& g* ^3 T( C! h6 C
    “摸甚么啊你！会掉的。”

    “又不是拽，只是摸摸而己。”

    他缩到一边，小声地嘟囔。“除了他不能给别人摸。”
) s  `! e$ x* ^6 K4 q5 z1 \
    隐约听到龙芮说了个“他”，我挺好奇地。“谁啊？你宝宝？”

% K; E  a  n6 G5 u    “他？哼，他还不配。”
# Y$ c! R6 _0 G7 F- R/ Z8 T
: U8 \* Z3 v1 e1 H# B    “给你钱花还不配？”

    “钱？他把钱都倒贴给那一对狐狸精母女了。”气鼓鼓地噘着嘴。
7 ~0 c+ W* W' r) X
' R/ q8 T4 T7 r$ [, X    “那……她不是你亲妈？”我小心地瞅着龙芮的脸色。
5 I5 J  H' k& J+ A- T% f3 s
1 N- y* \2 ~; `9 Z9 ~3 [4 I: m# I( ]) d    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第一次看见的那个戴眼镜的和每天送饭的四川大婶，他父母都没来探望过。
: d; A$ L; p4 `
    有甚么能比自家小孩得白血病更重要，有钱人的心思真是琢磨不透。
# V+ p1 K$ S! a
+ |  {' P9 l  h* d2 ~    沉默了一会儿，他声音带点嘶哑的说。“嗯，我妈她已经过世了。”

* l3 n' j0 j! ^& J  F    “……”
: A. j% V* {" w5 X4 Z
    “病因是急性粒细胞白血病。”
8 R# }: w( v' t% C1 Z! r3 S7 h
* l2 j0 c- I/ _    竟然和龙芮的病情是一样的，我惊讶地看着他。

    “说起来，白血病是不会遗传的，我跟我妈的病因相同是因为我们都有遗传性的基因缺陷，只能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比较容易得白血病。”
' w( m7 ^: e: x3 u" Y6 K3 O4 O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 t8 s9 K2 ~1 `$ |' B
; [/ {3 _5 ~) i# x5 u9 z# v) x  j, ~    “我妈在她还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这个病，还是和他结了婚生了我。可等她发病的时候，他就跑到情妇那儿去，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直到我妈她死的那天都没能见着他一面。”

    “妈她前脚下葬，他后脚就和那个女的登了记，生怕我不知道似的还把那女人接回家来住。”他越说越气愤，脸都涨红了。

  w4 C" J/ y* K: d1 Q( F$ u- N    我轻拍了拍他的肩，甚么也没说。

4 Y/ E( w4 \9 H. a6 O/ u9 n    “就连……就连我现在住院了，也没有人来看我。”
1 g& Y. a0 E9 U* K  C4 s/ @
    “我不是见天的都在陪着你吗？”

0 ?$ z- F$ f+ f1 S, z6 X    抬起眼，他的眼睛深邃分明，像钻石一样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 F. w5 W+ X. x5 [6 Z! K/ L) s. u
& Z* n) X0 E! w$ {* b3 z    他轻轻地摇头，薄薄的嘴皮动了动。
7 s# {2 A) O5 D' V0 ?9 d
    “不够。”
& s3 K" ~% e. {1 T! y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甚么意思。

    但书上说病人最好要保持心情舒畅，要是他一直这么消极下去，保不齐会对病情产生影响。

& J# y6 e# z+ n" o" n. d# {    “对啦，你刚才只吃了点馄饨皮儿能饱吗？再吃点别的吧？”

    他摸摸扁平的肚子，好像想起了甚么似的。
+ U3 h+ @! @8 i7 d
9 v* H5 N6 U2 n, z0 T    “对了，前几天你答应过我的蛋糕呢？”

+ A& q2 E* Y* H    我真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好好的没事儿非要提他肚子饿，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 N2 x( k( F- `6 }% e2 o2 R( `: N    “……我……我这不是没时间嘛……”
! J2 }8 T9 ~0 G$ \$ A( ~% P
    我一边找着遮挡，一边麻利地往卫生间里躲。

    立刻，从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怒嚎。

$ I9 ~' F0 H, i% g4 P' Q    “杨远志！”

605年的春节就要到了，连住院部大楼的墙上都贴出了假期排班表。

$ G5 q0 C* s4 Z3 Z    有次去打开水，正好看见他们在分发年货，有火腿、腊肠和可乐甚么的，大医院果然不一样，赚得盆满钵满，福利也多。
, j# N+ S- L; w+ k8 h/ G
, [8 U" F$ N/ h    窗外还在飘着雪花，我算了算，今天该去打打账，看工资到了没。
6 C7 @5 I' q# i
    龙芮今天不用做化疗，吊瓶也排在下午，把他安顿好后，我就一溜小跑到了附近的工商银行。
7 N. N& V* {3 J* S
+ O1 o  V; j& p0 [( D* z    拿着存折，我使劲揉了揉眼。

    加上前面的余额，刚好两千六百块，这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 @5 [/ x( F; w% J6 {    我兴冲冲的跑到邮局，除却留了点零花给自己，其他的都寄回了老家。

    走出邮局，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甜。
: T$ h; V6 i! p6 z# k" q- E; T: @( L: e
; k) x2 x% j% O, ]$ }( q- R    过天桥的时候，路过一家专卖糖葫芦的小店，瞧了瞧，排队的人还挺多，想来这家店的东西应该不错。

    龙芮在病房里甚么都吃不到，偶尔尝个鲜也好。
, o2 M- n8 \) Q& W2 U
8 \/ F+ D# j& p3 s  P4 g5 P1 n    所以我就站在半尺高的雪地上，静静的排队等着。
  ~6 ?) V- Q1 t, \& @% s
    刚做的糖葫芦拿在手里还热乎乎的，大冷的天也不想到处遛达，我就干脆回了医院。
5 f  x4 `8 I. b) A0 A. O7 q/ m# v
# P5 i  K( ~9 g1 V& h4 C+ _6 @    我在卫生间里把军大衣上的雪拍掉，把已经湿了一半的大衣挂在衣架上，搓了搓冻红的手。

) v- m) M* r  b' E. e; D. g    好冷，还是病房里暖和。

( L$ Q: [8 J& i    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
" Q6 t+ G4 Z  ~& Q: @
8 W+ C' ^6 O( I    刚才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也是，一说起来就是我那儿怎么怎么样，弄得娘以为我都娶上媳妇了也不告诉她。
6 D6 e" T$ j! @, u- `. v
    龙芮他从一起床就把电视打开，歪在那儿按遥控。
4 m: c9 ~1 F4 c8 ^9 T& g
; @* \" t& W* q3 P1 w" J    “还玩儿呢？看我买甚么了？”
3 z9 O8 d7 w* u% P" h9 T
$ X+ `# j+ Y2 I* N% T- q$ k    我故意把纸袋拿到他跟前晃了晃。

    谁知道他连头都没偏，手上打着点滴，坐在床上像傻了似的。

    我急了。“看都不看一眼，太不给面子了吧？”
! @1 t1 a% l0 B" d$ a' L  O3 M
! N) X* {1 }- _  V    他慢吞吞地转头，就只瞄了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

    不知道为甚么，这几天他的心情特别的差，做甚么事都提不起劲来。

3 V1 z1 p7 J# E* w    昨天做化疗的时候吵闹的很凶，他原来是很抵触化学治疗，但从没像这一次，眼神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像是对甚么已经绝望了。

/ t& O- I$ p* |# x9 g8 d    短叹一声，我剥掉糖葫芦上罩着的纸袋，放在他面前。
: D1 a9 t; ~8 ~6 G
: i1 p2 w" c# [8 D* m* @3 [  Y    “尝尝看，人家小姑娘都说这个好吃得很。”

    他往偏角的衣帽架子上看了看。“你排了多长时间？”

) a3 x' y! I5 E- g; ]    “……没多长时间。”

    我撒谎了。

    大雪天里，连等带买的足足用了我一个多小时。
$ A7 r3 v2 L* U( l
    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用下巴点了点纸袋上的商标。“这家的生意一向很好，除了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基本上都要排队等。”
5 N6 V1 k) I4 h& i4 O. X: N
    我这才发觉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拍拍脑门。“呀，对了，糖吃了么？”

5 I6 {1 ~2 a4 o    “还没。刚挂的瓶，她们说两点半再吃。”

# F* l/ W! c+ `' p& P$ ?5 s    看了看表，长脚指针正搁在6的位置上。“那就好，先把它吃了，过半个小时再吃糖。”
% I8 q! N( p2 _1 d$ ^" A+ Z: }
+ [5 d+ g7 D) ?% ^8 ^    “我想吃，但是不行。”
  z9 t) E4 P) _$ X% x% I4 F
# `) Z, h# M4 h' S5 i    “为啥？”
  L4 [% y- k  e1 j- t8 i! T& m3 O, i
0 V/ G  X' Z3 B( M" ^    “里明没跟你说么？我不能吃那个，它会影响我血小板的生长数量，弄不好就会有危险。”
  Z3 l: M0 e5 t( I4 I
    里明？
  J! k  k: D& W5 \" C) q3 E3 x* F$ k
. X. c; P! L! H7 H6 i/ z    我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这个人。

    “就是那个戴眼镜、高高瘦瘦的。”

    他的声音里明显多了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急躁。

    我瞄了瞄他，他脸上立刻闪过一丝红晕。

" D4 Z/ G" T4 v  ^% N    “他叫里明啊！我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说这个。”
; y9 q; H: `* l. n. L3 F
# y  H4 w! E7 z. O( J    回想起来，那个叫甚么里明的只说尽量少让他感冒，最好别让他出血，还有就是交待他脾气不太好，让我千万、千万要忍耐住之类的话。

8 o. c. S' t8 }    “是吗？”他无精打采地低下头。“他姓卫，叫卫里明。”

! R2 c2 j5 v: ~2 y% v: |2 o) K    “哦，那这个怎么办？”

    我指了指那根快被病房空调热化了的糖葫芦。

    “还能怎么办，你吃了呗。”

    我为难了。

7 y4 D, g0 }8 `3 k! W5 Y' w5 E    我这个人不挑食，但唯独最不喜欢的就是像山楂这类酸得能掉牙的东西。
# q& w2 f3 n  Y0 r1 X/ q/ E3 O7 t
    他凑了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促狭地激我。“怎么？你怕吃啊？”

  u0 ~  h0 w! x    “吃就吃谁怕谁啊！”
% o1 U( P# i6 L7 Z) p' k% _
    受不得激，我硬着脖子咬下一颗，囫囵嚼了两口就咽了，嘴里都是酸味，我皱着眉头龇牙咧嘴。

# |# s* ~) X5 A" V" @7 J; y    “哈哈，哪有人吃糖葫芦像吃糖似的。”

( m! ~) @$ D7 h/ j! K# J/ V4 ?& m    他捂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正在吊瓶的那只手翘得老高。

    “不信你尝尝，保证能酸倒你的牙。”

' u: q, y0 R0 A    盯着红通通的糖葫芦，他咬住嘴唇。
, @: h. [: Z5 N( @. |; g7 m
    那模样就像我家小黄瞧见老村长家养的旺财吃肉骨头，那种口水都在往下滴却拼命忍耐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2 g* w! J/ a2 a
9 M2 \# D  C% m+ L  s  u# a& L    “想吃吗？”

$ ]6 `: h9 G- y, V0 m# {' x    我故意捏着糖葫芦在他眼前摇来晃去，有趣地看着他的眼神随着它上下起伏。
7 h2 J9 C: a9 C+ X3 D- |0 _* A
! j9 ]& Q2 j! ^5 j, L, C$ p    他实在忍不住了，一把夺了过去，红彤彤的舌头在山楂上面卷舔着，第一颗被舔光了，再瞄准下一颗。

2 U% q# z8 k4 ?" p1 t% {. F4 Y    龙芮眯缝着眼，既娇憨，又可爱，看得我面红耳赤，心跳也失去了原有的水准。

* I1 G4 ]8 q* `    吸了吸鼻子，我低下头去，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液。
. y! j# M' J% S! o& Z  X1 x5 f
2 ^" g# H; l" [: }5 H    觉得很紧张，心里惴惴不安的，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好了。
" {! X; k0 e& l# V  l2 A8 Z
    我捏着手里的糖葫芦包装纸，反复地叠来折去，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平复下来了，我才敢再抬头看他。

    “你只舔上边的糖啊。”我说。

0 A6 H9 S" q+ o) I* a9 h0 m5 ?/ e- c    “谁叫我不能吃，怎么着也得让我过过干瘾呀。”
! _7 P2 M. {/ K/ y0 @( k
    一整串糖葫芦被他舔回了原色，心满意足地扔进垃圾筒。
# K$ B9 j) H" k% ?0 \9 O4 S+ K3 w
    “下次再买一串吧！”他拽着我的袖子，使劲撒娇。

. Y( a' \$ O2 S    “十块钱一串专门让你舔啊！下回我给你买棒棒糖回来吃好了，我见过有像烧饼那么大的，绝对够你啃了。对了，今天我去打账，说好一天八十块的，怎么这个月给我寄了两千五百八，那一百块是多出来的。”

    他嘟了嘟嘴。“多还不好啊？”
4 O2 T3 @. f+ h! ~. O+ ]/ w) J
    “不是不好，可我们当初明明说好了是八十块钱一天的。”

9 p8 Y! ]7 z. ~0 Z: ~8 F6 i3 K, o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转账的时候弄错了。
5 b% Z+ C3 N" y
: M0 K2 }8 B9 ~( [+ T1 ]    龙芮乐了，骂我是个“死脑筋”。
/ w) T! O# J- w' I) p+ M- ^+ X
    “嘿嘿，当初是谁扬言说我呆不住一个星期就要滚蛋的，结果我不照样拿了一个月的工钱了么？”
, b7 x4 t" t- W( q# Z9 Z# w6 d) y
    “那是我手下留情。”他怪不情愿的噘噘嘴。

. ~5 F* N7 ]7 N# e. ^2 U    “那希望你以后也尽量手下留情点儿。“

    “那可说不定了，得看你的表现。”
7 G% ]' m7 O, _7 B; R
    “是，少爷，也请您以后替小的多担待着点儿。”我学着清朝太监的模样，甩下马袖给他打了个千儿。

/ |/ F+ |% j" p4 p' [9 c; G    语罢，我们俩都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 Z( S( I4 u) |: H; z
    而我却意外地牢牢记住了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

7除夕的晚上，我买了点卤菜，配上李婶送来的年夜饭，满满地堆了一茶几，龙芮还抱怨说为甚么不买点儿啤酒回来，只喝饮料跟灌凉白开有甚么区别。
1 {, q) c6 J+ @$ T
    进城打工这些年，头一回在城里过年，感觉不太坏。
3 [/ T- t* |7 |; M
    可他却明显不是这样觉得的，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吭气，眼睛时有时无的瞟着门。
3 b7 r6 E# D& S1 ^. z# F% S( I
    想来也是，他家人又不是来不了，可都没说把他接回去团聚，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摇头说不是，眼里的神情又是那样孤绝。
- @& {, e& x+ F! [" l1 H5 f6 v
    我都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甚么。
  ]  U7 q- r5 d* j/ F+ j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晓得跟着师傅后边拎灰桶、学抹墙，天天都在提着心吊着胆的做事，生怕弄不好，师傅就要敲我一顿。
+ B) s! U/ `, r3 h+ Q
    眼看着他的情绪一天比一天低落，不管我怎么拿笑话逗他，他都没有多大反应，心情稍好了点也就是对我干笑两下，然后又扭过头去，一直盯着病房的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大年初三。
9 O% n7 }) P" ?7 N3 k6 h9 k# D
    这天，他终于开口了，说想吃那家的香芋蛋糕。

5 x6 Y! C6 \, K  n" n  d9 D    我提着大衣走出医院。迎面开过来一辆桑塔纳2000，乌黑的车身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银圈加W的车标倒是挺招眼的。
# }3 Y+ a5 I& P2 E
! h8 Q: n  Y; I! z3 P/ }4 ^. s, S7 F    认得它是因为我以前工地上的老板每回来视察，开得就是它。

    它在我面前停了会儿，关着窗我也瞧不见里边，我斜着躲了过去，它这才慢慢地开进医院里。
. P! y$ @7 i9 |! A8 r
    我还觉得有点奇怪，门口这么宽，我也没占着道啊。
; r6 ~- n4 u) n$ O" A
/ p% B6 n% _, T9 ]# E. ]    过年了，也没几家商店开着，但那家蛋糕店仍然在营业，买好蛋糕走出店。外头又开始洒雪花，飘飘扬扬地飞着手指粗的雪片，可见度不超过十米的样子。
4 n7 M3 \% h) G
    我把塑料蛋糕盒揣进怀里，竖了竖袄领子，冲进了已经有脚面高的大雪地里。

    跑回了医院，看看表，竟然只用了不到平常一半的时间。
4 n8 u7 k) w3 a4 k
, k  ~# E4 n1 d8 |  s    因为是过年，只要能爬得动的病人基本上都回家了，所以整个血液科住院的没剩几个人，护士也少了一大半。
7 q. y+ l2 L5 U, I
: m# Z( b" n  b- P    路过服务台，上回训我把糖弄掉的小护士叫住我，为了省得她中午不用再跑，她直接把糖给我，告诉了我吃糖的时间。

    门是虚掩着的。

4 A8 C0 P4 L, Y* R  Z% @    一推开门，我愣住了。
. T; I: v/ o; V% Q+ p7 h
    是那个男人，那个叫卫里明的男人，他正在亲龙芮的额头，龙芮没有避开，两只乌黑的眸子眨都不眨，只是静静地坐那儿让他亲，而他们丝毫没有觉察到房里多了个人。
9 ]) C/ r; E7 i) ]3 l, ^
* {4 D) P4 K% Z; h6 M$ p    垂在裤腿边上的手握成拳，不知道看到这样的场景我是应该立刻出去，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0 w" E' }- Y/ U0 M5 _7 Q$ z, X, _6 R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们发现了我的存在，齐刷刷地两道灼人视线同时射到我身上。
. _" \: H( E+ C+ U
) v( p% Z9 O" I. Y    那副无框眼镜的后面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又镇定下来，卫里明后退了几步。
- n. H  H1 k5 |7 U; m( M2 p% Q
* a7 c, S& ]* |  H# x5 Z    这个时候猪肝都没我的脸红，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出去——”

- B) ?0 ?" Z) I4 ?0 y    “不用了，我只是顺道来看看，就要走的。”
6 ]. L9 b6 z& Y( e) U+ ]$ p* L
! D6 z2 c4 M: J    卫里明拿过床边的皮包夹在腋下，他从我身边走过，斯文的脸上有点慌乱。

    不只他慌，我的心也跳得扑通扑通的。

    宽敞的病房里只剩我和龙芮两个，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木呆呆地坐着，俩眼瞟着窗外。

    住院部大楼的下面只有停车场和绿草坪，他坐的位置正好都可以看到。

    我想他大概是在看停车场吧。
/ S" w. b1 X. f7 I& c/ M
% _% \; P" I8 J+ B0 D- i* V    “那个……我把蛋糕买回来了。”

. }5 {4 `  v% S' N5 |3 t; \0 w    我掏出怀里揣得热乎乎的蛋糕盒，大概是我刚刚压的，蛋糕里的奶油都被挤了出来。
# x0 w& e8 b$ w' r: a' \/ J* z, d
, a& @5 ?/ B, c! f6 C& \" k+ a    “放那儿吧，我等会儿吃。”

/ R! F' ?" `% J( v- _  C3 O$ P    我走到床头柜边，却发现台灯底下也摆着个塑料袋，看袋标是街转角那家的蛋糕店。
0 b& t4 H# ~. e  m5 x, o
) N$ h/ W6 q8 E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把蛋糕盒和那袋蛋糕并排摆在一起，一点点挪到他面前。
8 p8 K" d, n3 S- S+ W/ g" p) ~$ J. _
; p) W3 J! L1 M  H  g, ^: ~    吃过午饭，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低缓缠绵的旋律充满整间屋子。
/ B& v) n+ F5 l9 \8 O' B" p3 c7 J4 V
    电脑就那么开着，他也没管，抱着膝盖安静地靠在墙边，任凭那首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4 p  g$ ]( M" A) V) |
    ……
/ a* G6 J2 a! v( ~, y+ j
    别让我以为快乐最后会粉碎

    人最孤单的时候绝不会掉眼泪

: r* S+ [2 o& z+ V# s    ……

    我已经真的太久忘了这种心动

    爱太难了解了我们还看不懂
' Y/ R. v# d$ s
    那一些心酸快乐有多少还很真呢
: H/ P& v  B7 u" T  E8 z# f3 X
$ y5 A# h7 v8 J# l    ……

5 Q# ?0 W! G# T    就算你不能证明爱我能爱多久
' m$ l7 |: u8 _  q
    我知道你想躲我要的并不多
" Q+ X/ A+ q3 M: c
6 W4 Y1 o% m) C& m    一起看天空好吗最后一分钟
. D% E, l+ @' t4 ~- B9 Y
8 S' V1 f' l/ o8 [+ O    ……

' O. h2 K( p+ V    一起看天空好吗最后爱我
0 |3 k. n9 ^- I; [
    ……
' F, L' n; T, L+ o: C8 F: d7 n! C
    不管歌再好听，也架不住老听，况且我总觉得这歌词儿有点儿别扭，
$ }; i8 _$ t1 l* d, P
8 O6 u% E# A' n2 A& H    我坐在一边看书，听见蛋糕袋被拨开的喀拉声。
' I! O7 B9 V, Z7 }9 @: p8 L+ Z
( o. e# h6 g( D0 B5 @4 S9 c    那一刹那，似乎有甚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嗓子眼。

    头垂得更低。
% c% R2 S5 S) J% Y& h- M6 ^
6 h* m( S1 m5 R2 d' b    书上的黑字变成一个个方块，看不清楚，我弄不懂它。
# t) K( b, @/ O8 _- Y, g1 ]+ `
    大概是听歌听的，本来我心情挺好，都让它给弄郁闷了。

    忽然觉得有点发冷，我倒了杯水，像抓着一根救命芦苇似的紧紧地握着它。
. Z' W3 d8 z  ?3 y& P0 l2 ?
    他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好听么？”
+ E( g( \/ I- k( \; {) C
  {! r1 p8 T, j8 k    “还可以吧，你怎么喜欢听这种歌？”
2 h6 m6 r9 X6 p! l& U5 K  t3 Q6 s& A
    “只要好听管它是甚么歌呢。”
( X1 ?* T& L6 A9 u/ r  a5 ^
    我纳闷了，我并没有觉得它哪里好听啊。
6 K3 ?! u, E0 T' E
    听着悲伤的曲调，看他失神的望着电脑屏幕，我叹了口气。
. v" _2 K0 q% o; I6 V# x) Q4 k8 |
    “他说……”
) p3 A# A; J# i4 o8 X: t. ~
    “谁？”我皱眉。

* `9 Z* e7 S% Z- R7 i/ s% p    这个说话支支吾吾的家伙是那个口气狂妄的龙大少爷么？
' J! t; b( s! {2 q4 m+ K' p
2 ?5 m: M. v. J9 [  h4 P  T    “……卫里明，他说那个多出来的钱是奖金，说你照顾得挺好的。”

& B5 k* R& |* C* M6 a    翻了一页，我淡然地说。“是吗？”

$ @, W$ ]8 U& E) y8 V    打从我进医院他就只来了两次，从哪儿看得出来我照顾得好？

    他看我只是盯着书没理他，扬了扬手里的蛋糕袋。
' e8 d: a1 j6 I! h2 _$ Q
    “要吃点吗？味道不错喔。”

    “我不喜欢橙子味儿的，你自个儿吃吧。”连我自己都听得出话里的生硬。
- X* x0 G5 ^1 s5 w2 K
7 O' o- w3 b! N5 I! {2 L    他小心翼翼地看看我。“……你生气了？”

2 f$ `8 \) }2 J9 k8 M% @    “没有。”
1 c, p" o: @- K" O/ {* A( ]  V
    放下书，看了看表，我把糖递给他。

1 ?- \* `, S8 M, E    他把糖片一骨脑儿都填进嘴里，就着我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

    “那你干嘛一副别人欠了你钱样的臭脸。”

& @3 L" z7 a" J" l3 W' x8 N    “像我这么穷，不欠别人钱就烧高香了。”
2 g: b( g3 n& X5 a3 x& b5 _- F
& b' r) w% z. b3 A3 n    他把那块蛋糕吃完，还想伸手去拿床头柜的蛋糕盒。

    “吃不下就别吃了。”我摁住他的手，把那盒蛋糕拿起来扔进垃圾筒。
7 B- P7 |# A' p$ a
    “喂，我还没吃呐！”

* `- \$ @" ^1 z- T    他急急地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去翻废纸筒。

9 u- Y2 N8 x0 \5 D" K8 @    冷眼看着他，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

, u/ ]# H4 U. I9 F4 I    “反正你也吃不下了。”

8打从初三开始，我和龙芮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糟糕。

    没有吵架，我们只是不讲话了。
4 J% {4 q* N  K4 Z6 A3 `6 w* L+ h4 f
    和往常一样，我叫他起床，用抹布蘸酒精给病房消毒，给他喂糖、端水，陪他打骨穿，扶着他去做化疗。

7 [+ @( n4 Z1 v) J$ J9 @, c( ~; }# S    跟原来不一样的是，我现在只是面无表情地守着他。

    做我拿人家钱就应当负责的事。

% @- Y, p6 b$ e    他也没理我，也没有再要求我给他买蛋糕和糖葫芦了。

    那天他把蛋糕盒从垃圾筒里翻出来，就把它从二十五层的窗口给扔了出去，险些砸着了医院的护士。

4 n* \0 g2 j/ m# P3 p# t" [# y    人家小护士也不知道怎么就认定是我们丢的，拎着被摔得不成样子的“证物”找上门来了。
; k! Q7 d# b7 C- I5 v5 B
, Z4 `+ y* U4 D  q% Y1 Y8 M    他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一个人在病房门口被护士骂得狗血淋头。

2 ?1 \6 m, o- {* \+ l. }* E    李婶天天来送饭，她看得出来我俩闹别扭了，送饭的时候来回小心端详我们的脸色。

5 u. C2 h6 q, j: s4 b    末了，她把我拉到门外，趴在我耳边小声说。“小杨，跟小芮吵架了吧？”

3 D+ t( E: y* }4 A5 f. g    “我没有。”

    “你当李婶眼瞎的唰，都不说话了还不算吵架？”

6 p- U6 K* m: q    “我知道，是我错了。”

    “晓得错就好。小芮他小时候都没有人管他，所以脾气有点古怪，不管他啷个说，反正你莫往心里去就行哒，好不好？”
. f) |0 z+ B9 F6 r0 v$ d* Z! U
    我轻轻地点了个头。

; {5 j& r+ A4 Y" ]    “李婶，我上次跟你说的，你跟龙芮他爸说了没？”

/ N" @$ K+ O8 h+ K9 x5 E    “上次我回去就说哒，今天早上他爸带着宝贝出国旅游去了。要我说啊，小芮心里也明白，龙先生就是不旅游，他也不会来医院的。唉，有钱人家的事情啷个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咧，以后啊，不该你问的少问，做好事就行哒。”
& B- ?  i$ d* q) f) O5 {1 V
9 i4 ?7 p: [3 K  x; s6 A: I) N    说完她就摇头叹气地回去了。

    年前的时候我曾托李婶跟他爸带个话，希望他们家能来人把龙芮带回去过年，不要求太久，哪怕只有半天都行，没想到直到今天都没动静。
2 D: l8 m4 P$ ^( G5 {
/ y/ }+ q8 e- e/ @; Q+ h1 ~    原来他们还有心情去旅游。

    本来就没打算生龙芮的气，只不过那天不知道发了那根神经，火一上来做事也不分轻重。

2 U, R2 f7 N! y) {& d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激着鼻膜。
* }4 K! S4 p+ H- I
9 G6 V( w: z/ I    我转头，眼睛看着窗外。

" M2 Z/ X2 v" ?' {1 s    只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过道里的空气就要比外面压抑很多，就算开着窗户也一样。

' n! C) {' ^! \" O- L    这个楼层是高级单间区，一天的住院费抵得上楼下三人病房的几倍，但里面住的哪个不是饱受病痛折磨的人。
" R8 h) ], ]% m  ~! W4 d5 ?
+ L2 g' {, J# a+ t- W+ ^0 R    我早就觉得，钱这个东西，真的不是万能的。
! y' o# d* d+ U4 I6 D
, [8 c5 M& s% r& U$ Q    这两天睡得不太安稳，我一觉醒来，天还没亮，翻了个身，发现龙芮他并不在床上，被子掀了开来，他的衣柜门敞开着，而且他目前最喜欢穿的那双黄绿色的跑鞋也不见了。

    我迅速爬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嘟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清脆。
0 i1 ?8 R6 R, b
    “干嘛？”
+ K' `( T  h1 i$ d8 H, u
    揪着裤腿，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平静自己。
5 Z8 |$ w$ I9 o6 N# ~. d/ H# A
' _6 F  u8 W6 @0 b# X8 z8 {    “现在很晚了，你在哪里？”
7 Z' {) p& t# R# Q. E- F4 U6 N
9 R  T, h1 b  D    “你管我，到了点儿我就回来，没事儿少来烦我。”

    还没等我回话，那头已经挂了，耳边响起嘟嘟的忙音。

    放下电话，缓缓地坐回我的小床上，抱着腿，下巴磕着膝盖骨，一动不动地盯着木门。
; A( K# M- N3 c& n9 ^2 b+ {
    这倒有点像前几天的龙芮。
; z' V5 ?' E/ d: V5 @0 ]
    相同的是我们都是在等人；不同的是，他等的是别人，而我在等他。

1 S, P% [1 c$ n! p7 I5 n/ }( J! p    门上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不了一会儿就照出一块黑漆漆的人影来，然后随着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消失。
% y1 [# N5 E6 y9 L' s4 d( a
    每次抬头都失望地低下，再抬头，再失望……
) y3 D( P5 s+ ~6 |& {/ ]4 g3 I3 e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转动的咯嚓声让我从发呆中惊醒。

    一个人走了进来，关上门，开始脱大衣、扯围巾。
2 u" T0 P! C1 Q8 G/ I- G
1 d3 n3 U7 O9 h1 O" Q) j& Q) N    他背对着我。
; F! b" a' x, x2 |7 |  s- N: w2 V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是龙芮。
( I4 J- b; h$ Y' v# Z5 F8 l
1 L- `9 V2 W/ C# p5 m    “吓死我了，你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干嘛！”他取下口罩，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2 o' |8 @, z2 ~# S% Y
7 p0 g6 v( ?' I2 J% d+ t4 u' p    我僵硬地低头。

4 V6 ~  n. }5 ?4 y+ `    原来我只穿着秋衣秋裤就这么干坐了几个小时，专门为了等他回来。

6 X  m% A6 r; I) m9 D) q: `- d    房间里的暖气一点都不起作用，我把冻僵的手指贴上脖子，脖子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 [) ?; o$ D/ M2 }4 G    “你怎么不睡觉啊？”

* f0 Q' v- [  U    他还没忘记正在跟我冷战中，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没甚么，我刚睡醒。”话还没说完，我就打了个哆嗦。
; x) G8 L* x6 m7 o8 u
    可正赶巧让他瞧见了。“刚醒也能打冷战，骗谁啊？”
- [- V: h- X1 K4 {
1 r$ }7 h% d* Q* R    躺回已经冰冷的被窝里，我拉上被子蒙住脸。
" Z  ?4 q. ]0 S) u
5 R8 p+ T( L( S. j! G( F+ n2 H& D    过了会儿，钢丝床的一角陷了下来，我听见他被冷风冻过的嘶哑声。“杨远志，你是想家了吗？”
( U8 y3 i! ?3 g- w4 a2 K
    我摇头，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 f/ q. r4 A. {1 u" k2 C3 A    隔着被子，我又听见他的声音。“男人想家没甚么的，挺正常。”
+ B7 j6 t) N* a
9 m5 s; O$ n1 Z& n* R6 W7 a* j, }    我埋在被子底下的脸皱了皱。

1 Z* ]* B$ S! ]( w    不是因为想而烦，而是因为想得不是这个，所以我更烦。

4 d7 w4 O% k0 X) I* d( J1 {    “起来吧，我买了好东西喽。”他拿胳膊肘杵了杵我的背。

0 u) V3 y& b& n0 s    我掀开被子，只露出半张脸，他笑眯眯地把一听啤酒放在我枕头边，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没动。

5 G" C+ K& p+ j- b1 S+ h    他自己开了一听，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 m! g5 t" k' x2 l6 ^
) Z7 O! b: |  N& q$ b    “看着就饱了？喝啊。”
0 }. [: M0 q; N, k/ k1 g0 w
    “我不喝。”

# U) i+ I, A  H    “是不会喝吧。”

; D' m# ]( n5 {0 t' K2 H$ `( @    并不觉得男人不会喝酒有甚么可丢人的，我点头。
8 Z& \( `) e* a  I0 ]
: `3 M! m# C4 |; \* D: o    他差点被呛着，抹抹溢出嘴角的啤酒。“老天，你是活在公元前吗？”
# v8 U0 J" o+ H4 G; q4 h. H0 i: ~% h
8 B8 h! U8 }% I% Z) m* S( j& Y8 c7 P    “你还买了别的甚么吗？”

    我去翻他身后的几个塑料袋，被他一把捂住。“这我买的东西你也要看啊。”
2 Y) V% O6 \# t0 n8 ~+ s- i- |
    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看看，你袋里除了啤酒还有没有别的喝的。”
$ J( x1 I, @6 F' i
& p; ]9 w5 A2 `2 k+ o! S1 p. j8 ]    “这里边才是我买的吃的，那几包都是别的东西。”

    他留下一包，欲盖弥彰地把另几包印着漂亮花纹的塑胶袋远远地扔在他床上。

    翻了翻，我捏起一瓶鲜橙多晃了晃。“可以喝吗？”

& W( [$ P# L! `1 w- n/ I# Y& o2 o    “你不是不喜欢橙子吗？”

! E2 G8 i. y" K$ r; ?# ?    原来他还记得。

: w% @8 g! e7 ?7 M/ V2 {: o    掩饰不住心里的雀跃，我笑得很甜，喝了口橙汁，认真地说。“我只是不喜欢橙子蛋糕。”
9 E: k+ F5 ]0 }! j, Y, t* P9 L
% S4 ^" E4 I- O6 N, d    “怪人！不都是橙子味儿的么。”

: P4 V/ V' ]  H6 R. x2 t% ~% {! E    “少喝点吧，明天早上还要吃中糖，两个混在一起我怕会有副作用。”

( q- A9 x9 s/ _    只给他面前留了一瓶，我收起其它的啤酒放进柜子里。

    他含糊地答应了，显然有九分是不情愿的。

* i3 E' ^$ N) K, n1 A0 o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反正都是你的，又没人跟你抢，留着以后慢慢喝啊。”

6 `5 T/ R0 J* _7 f3 b- T. F2 d) F( R    “为甚么你过年不回去呢？乡下不都很重视过年的吗？”
$ ^- o7 o0 r/ C+ _% Y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那个该挨千刀的包工头，我恨恨地放下喝了一口的橙汁瓶。“因为没钱。”

/ E+ B' [' x' I    “你原先没有赚到钱吗？”

2 A# S6 T% V/ Y) k. R" S/ w    “赚到了，但钱没到手上就被包工头卷走了。我们工地上是每隔半年结算一次工资，年底快要发工资的时候他就带着钱跑了，刚到你这儿来的时候，我全身上下只剩一块五毛钱了，你说惨不惨？”

    “还有这种事儿！”

    他的惊讶，是典型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该有的表现。
2 M; H8 w' x: i9 }  n& ^% p
4 M; G- h7 _+ _$ T. }1 H8 N/ U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4 ]0 T6 [! |( i, }, Q
7 d8 }: M( ~( E  O2 f    “那包工头叫甚么，我找人帮你打听打听。”
! P# B- V  K2 `+ @1 k4 I
    “连人带钱都不见了，谁知道他能躲哪儿去。我们都找过了，没用的。”

5 Z) `. @2 b0 s    连他宝贝都说他几年没回去了，我们还能有甚么办法？
: Q5 ]9 Y4 y0 a, c
    这年头只要有钱，哪儿去不了。
# p: R1 G+ i, U
    “那，卷走的钱多不多？”

  C, J5 M; p% K8 }    我惨笑。“你说多不多。差不多半年的工资，有六千多块呢。”
! S) G8 K) T% S# G8 p% ~
    他“哧”地笑了一声。“你干半年才六千！还抵不上我去香港玩一回呢。”

    “所以说你是少爷嘛。咦，你买的鸭舌头挺好味的。”
1 X7 ^8 n9 y/ T3 D$ _! S: g
    鸭舌头，听起来有点恶心，但味很好，不太辣，蛮香的。大概因为李婶是四川人的关系吧，她就很喜欢吃这种东西，经常给我们做些麻辣鸭脖子和风干猪舌头之类的。我是北方人，很少接触这些东西，也就是到这儿来才知道原来有人能把“边角废料”也做成好吃的。

    “这种东西就是小店的才好吃，越小越有味。你年三十买的蹄膀都没进味，蹄子里面还腥臭臭的，而且硬得都嚼不动，你肯定是在超市买的。”
- a4 X$ ?6 N- ~( I& E
- W" [6 {. K! S( L    他拣了块卤猪肝丢进嘴里，露出沉浸在美味中的表情。

* ~* K- Z$ l. |0 }3 ?2 a2 v2 _$ q+ j    我好笑地看着他，他吃了好吃的像上了天堂一样。
- b! I( Y, z' \
    “那是买饮料的时候顺道带的。你这在哪儿买的？真是怪好吃的。”
* O/ }& b& Y0 n/ E& `: e. e" X
1 S0 N& `2 q9 ?    “新街口附近的一个小馆子里边，一楼是卖卤味的，楼上是炒菜和火锅。”

5 w, R' L$ b, z9 g$ o% {, h8 M    “这么小的地方你都能找着？”

8 \7 h. X8 ]" X5 M    他蓦地停住往嘴里喂食的动作，像跟谁斗气似的猛灌了一大口啤酒。

6 m9 z8 t2 Y; L! _3 Y3 K    “不是我找的，是有人带我去吃过。”

, [* y9 e5 E5 ], r, n3 C: p1 c    我把他面前的啤酒往外拨了拨。“别喝的那么急，会醉的。”

- M, s. K) m* L# [    “醉了倒好了。”

. Q( I1 V% B0 Y& |" i    他的脸有点红，平常亮晶晶的眼睛变得呆板无光。

, B4 G9 l5 c( z- u" }/ `. r  p    他倒在我床上，把我往里挤了挤。

    “这床够小了，你还把我往哪儿挤啊？”

    我被他挤得只能侧着身子，背贴着墙。
) l; J7 M  J% O' n! P
    “我那床好冷，我要跟你一起睡嘛。”

    “要不要我把电热毯给你找出来插上？”

    “麻烦，就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他连踹带蹬地脱掉毛衣和牛仔裤，撒着无往不利的娇，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好容易捂热乎的被窝被他弄得凉飕飕的。
! [4 {5 \) ?4 A& ~
    我发现，龙芮这个家伙很适合对别人撒娇，看着他像小猫样的讨喜，很容易就软下心来。

4 D6 @5 h0 _, i4 y9 P4 }    桌上的空啤酒罐东倒西歪，我无奈地摇摇头，把被子往他身上多扯了点，重新躺下来。
$ O, k/ r2 C' }, r* K/ g
. I8 ]2 W8 C9 h8 j+ e( K  h    他身上很冰，呼呼地喘着气，热气喷在脖颈上痒痒的，每一下呼气都带着浓重的酒味。
* N/ M  N) R9 ~( t* {: ?
    龙芮把冻得冰凉的手穿过我的腰，拿我当手炉取暖，还舒服地一个劲直哼哼。
2 G8 V' L5 B. m
2 R( F1 \2 D: l2 v7 t: Y    “好暖和喔。”

0 m+ Z  h/ }1 [& L& {9 u; D% Z    本来就不多的嗑睡虫经他这么一搅，全都集体消失不见。

6 X( |: c/ F, d0 v    神经突然上了弦，意外地绷得死紧。
$ C6 ~  i* T: ?: Q1 Y3 l1 n& t
    不是没跟男人一起睡过，在工地的时候大家睡得都是通铺，有时一条被窝也就凑合盖了，那时候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可我现在就像被人拿枪抵着一样，手僵硬地贴在秋裤两边，紧张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 y* r' b" X9 |" d9 g5 X    “要听故事吗？”

    “你还会说故事。”我故作惊讶。
* t$ P0 g3 e' k8 n9 p4 Q
    龙芮掐住我的脖子，恶形恶状地晃着我的肩膀头。“听不听！听不听！”
$ M( c& ?, N4 ^2 R0 Z9 H
3 o& {1 \4 K7 _    这就跟抢银行的劫匪用枪让人拿布袋把钞票装进去是一个道理，所以，我很干脆地投降了。

$ N8 U  t- V# N- V; l    “好好好，我听，别摇了我晕呐。”

    放开我，他开始讲了。

2 o5 v9 ], O" |' @7 M) ~- o! u2 q4 c) x7 {    半夜里，声音很清亮、透澈。

# U. T4 @# r' R8 x) I+ ?    “有一个小孩，从小他的运气就很烂，他妈妈走了，去的那个地方只有单行道，她再也没回来。他的宝宝娶了个很恶的女人，虽然没有像白雪公主的后妈那么刻薄，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他突然扯上了白雪公主，我有点想发笑。

$ J8 }) w' d# {    他并没有注意我，只是怏怏地说着。“他的后妈带来了一个姐姐，很漂亮，没有架子，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也包括以后的那个他。这个小孩慢慢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他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影响着他今后生活的人，他爱上他，而且帮他进了自己宝宝的公司，给了他很高的职位。这就是他最傻的地方，他让他爱的人见到了他的姐姐，后来他们……结婚了。”

    讲到这里，他沉默了。
* L  [. G: P( o/ [$ u# n
4 K& e6 e- b/ C  m" |7 m, r    “后面呢？”

    他像回忆似的喃喃自语。“那个孩子身体不好，宝宝把他丢在医院里就不管了，只请了人照顾他。他喜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孩子有多想见到他，为了见他，每次都把照顾他的人赶走，为的就是只有在招新人的时候才会来看他一眼。有一次，他好不容易来了，那个孩子让他吻他的嘴，但他却只亲了他的额头，还当他是病毒似的跑得那么快。”
$ g" V. b4 @4 S) P9 d
    我这才明白，为甚么龙芮刚开始见着我的时候那么敌视了。
* ^5 {* Y3 k1 N4 Y  C3 j3 V: E* k
    听着听着，我感觉心里有甚么东西在急速下落，坠得很快，心脏硬被拉长的感觉很不舒服。
+ F3 l' j+ t+ F) b4 D
    眼前忽然浮现出病房里的那一幕，龙芮和那个男人。
' P8 b8 E8 y8 |1 S, Q( t% s
    我想那人应该是知道的吧。
2 Z8 t4 V3 G) I+ Y8 H0 ?; Z
    他明明很清楚，却装作置身事外的样子。
2 @: b! X, ^8 d$ o2 T0 s
& n+ e# K# v3 i9 w0 N* u7 ]    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本来是世俗所不容的恋情，我并没有抵触这种爱情，我也不知道是甚么原因，只是心里不想，甚至，我还很赞同。

    不关是谁，喜欢上了，谁，这就是爱。

" Y1 w9 ~! c1 j7 ^) t    它只是一种爱情而己。

+ |3 H* p4 `) ~0 `' k5 W    我是这么觉得的。

0 X3 x; D5 o7 ]  ~8 c& O    等我回过神，龙芮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脸上挂着透明的泪。

! C0 ~9 q+ U' l$ V* L" v    轻轻地揩掉，再缓缓地伸出手，停住。

7 v; ]1 |" G( F: f! J6 i' z    我退却了，但还是挡不住被睡眠灯照得紫亮的头发。

    温柔地抚摸。

# }1 k5 R* ~: U' D. K, }" e9 w0 y    虽然稀薄，但跟想象中的一样柔顺。
) J' b2 ^4 M, v) J. @+ ~6 l: G
6 t6 Z0 i3 ?: m    轻轻地回搂住他的腰。

! {% u7 r! m. X* D6 |5 C    很细，还能摸的到骨头。

- w# B9 f, V8 C9 i6 l* B    从来没有过的温暖袭上心头。
% G, O! `- M% i5 L5 M9 _1 j
    我微微地挑起嘴角，笑得像刚吃了山楂。

( T7 ]6 P7 N# ]& \    又甜……
5 t0 k* j+ A6 g/ [! g
+ F1 w& E3 T! O  K0 z) x+ _$ f3 ^6 o    又酸。

9初六一大清早龙芮就起来了，浴室里飘出他的漱口声和走腔跑调的歌声。

    我从被窝里伸出头，看看表，才六点，打了个哈欠又缩回被子里，就算他今天不用打鞘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 S- [. l! R2 N0 g
' N: C5 g4 r! m; P- R6 q, U0 w# h    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像是有一天份量的糖袋子。

    我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要出去啊？别忘了要跟顾医生打个招呼。”
; F: ^5 R3 R% ~
" O( k+ ], Q7 z; p# H/ w- U    顾医生是龙芮的主治医师。

    “已经说了。”
) Y0 `. H2 T( w! G8 u. W; k  H- l* h
    他拿起手机，按了几个键，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5 Z8 ]3 [- P* ?+ [* T    我把晒在外面的毛巾收回来，拎着被冻成冰棒的毛巾去洗脸。
' r( m2 ~- H8 L$ G) Q. }
# A( i& p! m: l' m9 v1 g2 X0 X    走进浴室前，我突地听到龙芮说了声“里明吗”，我的身子僵住了，像个木头似的站在浴室门口。

3 f6 V. s: p* Q" g    “你今天有事没？”
- ^1 b; S8 k4 E2 P
3 ?. k9 L$ Y" _" f! I! @* J    ……

& q8 p" v) ^  R7 D$ i, K    “嗯，这段时间好点了，你今天可不可以出来。”
! H) [+ U& R  }& K- K! d, f* J1 A1 D
    停了好一会儿。

, ?+ [: H6 m. n: T7 ^, p5 ]    “为甚么只是陪陪我，你就在这儿推三阻四的，你跟在吴佳夏后面不是挺开心的吗？给句明白话，你今天出不出来！”
5 h. P' ?6 Y0 M! v% p! ], V. Z4 t
    而后，我听见了龙芮震怒的咆哮。“你不来就永远别来了。”

    紧接着，是硬物砸在墙上的暴烈声。

    我随便撩点水抹了抹脸，刚出厕所就看见一块手机电池躺在门口，走道上全是手机碎片，连不锈钢外壳都被他砸的东一片西一片。

    一边收拾地上的渣滓，一边看他。“你还出去么？”
9 O( l' @0 \2 L% o7 n
5 S& Z- s& \6 T* J7 L    我知道我笑得不自然，努力了半天就是缓和不了已经僵化了的面颊。

' k2 r0 y* m+ ?- \) E    “不出去了。”他绷着个脸。

4 C& [3 }/ C& B0 S7 {    “为甚么？”

7 V& h; \3 r" x7 r7 O* [8 |6 ^    不能否认，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是带点暗喜的。

    “不为甚么。”
. h, V* g2 h1 H1 e  ?2 I0 W9 K
& W& a1 |; }$ ]0 `4 k2 s! i0 d    他拽过被子遮住自己，整个人成了一座山包。

$ q3 C9 i% E  `2 {/ H$ T! t    收捡完他的手机碎片，送饭的李婶也来了，龙芮从床上一蹿而起。“李婶，你刚来的时候卫里明在干甚么。”

    李婶被他吓得一呆。“……哦，他和佳夏在楼上，不知道在做啥子。”

9 [) V0 W2 g7 o8 Y/ D    龙芮又倒回床上，并不打算下来吃饭。

    李婶戳戳我，小声问。“啷个了嘛？”
" j" J" y, c; t7 r" D" C! v
    我笑。“没甚么李婶，今天的面包烤得很好吃。”
( p& n2 j& Z9 `7 W) H. x" I- `' ~
4 p! J* O' F! F6 f3 ^; Q    “呵呵，还是小杨嘴巴甜，来尝尝我新做的奶黄包。”

3 Y; x4 j' X* D- j, h: @1 \    大婶被夸得眉开眼笑，也就无心顾及龙芮的异常。
; d( W: c* e% L' p& L3 z
    “小杨啊，还没耍女娃儿？”

    “还……还没。”
3 G# L. v# R! I3 D3 ^! @
- r' y/ h' w, I- K    “我说的捏，怪不得今天都没出去耍哦。”
( q6 V* h, y# X  Z( o) T( r, H. h$ H
: d/ W# I& |+ H7 E    “为啥今天要出去？”
) l9 U7 B# z2 t" F5 T$ |# ~
    “今天不是啥子情人节的嗦，来的路上看到好多年轻人抱在一起哦，现在真是开放嘀很咧。”
6 q' E8 m9 ^- |/ P2 z
    原来如此。
# z0 h( F7 X* P* [# y  N
9 ~1 w: V" H0 o4 l0 f5 S    我咬着奶黄包，看了看床上情绪低落的龙芮。

    “连佳夏他们都在外边订了座，还要去吃啥子烛光夫夫套餐捏。他们都不在，我今天就可以轻松点啦。”

9 H  V8 o3 Q, T! V* S0 g! D    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床上的鼓包明显动了动。
# N) G( o$ v0 u& X
    大婶照例搜了几件脏衣服就走了，我走近龙芮。

    “知道你没睡，起来先吃早饭吧。”
# L5 C2 {( g7 {
    “你吃吧。”
9 O" K2 B  _! v, ]
    “我一个人吃有甚么意思，李婶做了小笼汤包喔，我偷尝了一个，真是好吃啊，快起来！”我推推他。
4 S4 w% G* |/ Y9 k2 I; q6 o8 @
/ p: F) o' Z' a2 q3 \; q: b/ A) d    他扭了扭就是不起身，我掀开被子，摸摸他的额头，又摸了自己的。
0 b7 V% a* Y9 A8 F; A
    “有点热。”

& Y: O2 h4 b# j    “被子里捂的。”

; ]' `, A5 t9 |    “不见得，如果是化疗引起的就麻烦了。”
. ~. y4 }  i- l- v, ]/ S
    拿来体温计甩了几下递给他，他瞪了我几眼，看见我绝不妥协的眼神，只得把体温计插在腋下。
( {! K; i3 Y$ ~5 n/ s
    “唔，好冰。”
* `7 i1 Z) L& `
    过了一会儿，抽出体温表，我看了看，正常。
! {3 t. _: S  o! k  H
% g  a6 t' n3 V5 t& w    他揉着夹了半天发木的胳膊。“我说没烧吧你还不信。”

# q& M0 F$ Z2 U& R4 H4 F/ V    “起来吃点饭增加抵抗力，你就是太虚了。”
. f" f& y5 H- f) {, C  K
    我把他的被子一掀，扶他起来，他晃晃悠悠地又想往后倒，我干脆把他一把抱起来。
3 i9 l' U& h2 `" q- n8 r
' ~! j- u* c$ _) V! q& c, h    “啊啊，干嘛呀你！”忽然离地面远了许多，他吓得赶忙抱住我的颈项。
! U$ f5 [- D. |7 y/ M4 a8 B
    “谁叫你不起来。”

1 t- a! p' ^1 H( b) p# ?4 T, C# H    他胸侧的骨头很多，都暴在外面，硌得我的胳膊都不舒服。
8 x$ R8 D9 S3 j6 b1 q
    “瘦得跟柴禾棒似的还这不吃那不吃的。”
* q% ~, m( o: H6 p
' T/ R) F' ]6 c# G. q: q0 Z3 u    屁股一落沙发上，他就不依不饶地说个没完。“这叫骨感，是美。你长这么壮，当然体验不到啦！”

    早饭还有燕麦粥，我把奶黄包撕成一块块地泡到粥里，递了把勺子给他。
0 r1 t, t5 c, @& t5 _; H) K  N
4 d6 U; q+ {( l! D+ H! M% u    “是臭美。”
( u$ l7 V( @0 M2 [# t9 v$ \, ?
    “不管是甚么美，你没有的我有。”
2 Y& P3 s5 E# P
8 E. N) T: q. P    他爬起来，在柜子里摸出一个小塑料包，把那白乎乎的东西全都挤了出来，抱着碗趁热使劲地搅。

' p' T+ T& z9 m; X. K    我偏头看看，那粥已经完全没了粥的样子，粘粘糊糊，不过倒是蛮香的。

" Z3 D) B5 a% [& R6 l9 ^    他舀起一勺糊糊往小笼包上抹，津津有味地啃了一口已经不像小笼包的小笼包。

    “吃不吃？”

    “我不要，你慢慢吃吧。”我拼命地摆手，还是不放心地问。“能吃么这？”

    “当然啦，我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这么和了，除了加奶油还要加巧克力酱咧。”
) |& M: U4 T4 I7 S7 c# r; w
) _) e8 g0 z( `, x, u$ w- `& ^6 ]    听了他的话，我的脸有点发绿。
- D1 e( E8 j& D/ D6 m( |7 [
3 \) c% Y9 j! ?' Y+ Y/ G, ~" J    吃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亏他还能长这么瘦，真不晓得那些营养全跑哪儿去了。

    刚刚我抱他的时候，胳膊被骨头硌得有点疼，我伸手捏了捏，结果让他看见了，咬着勺子贼笑兮兮。

    “看着蛮壮的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嘛，只抱了一下下手就酸啊？”

6 z1 I5 B/ R% ~- F1 n2 u! i6 J    “你这么瘦，甭说一个，就是两个你，我也抱得起来。”

2 t3 R& ]! [+ r! C% K2 _4 o    “谁还管抱不抱得起，我要是单‘抱你’当然没问题。”他笑得像个狐狸。
) ^, H( `7 O5 @
: ^  k. Q. T. m8 Q2 u    “你吗？”我斜眼瞄瞄他瘦弱的肩膀头，直截了当的讲明。“危险。”

    “这跟身材没关系，重要的是‘实力’。”
" b  i2 r0 d& W: F! h; E
    看着一脸笑得暧昧的龙芮，我莫明其妙地摇摇头。“连身材都没有人还讲甚么实力。”

0 w& r; b- p, g: \8 k6 \    “嘿嘿，这就难说了。”
1 R# s9 ~  J1 U/ |. _1 X
0 d0 H) u" x4 p) M1 k4 O. j( C9 G    “别傻笑了，快吃饭，她们已经把刚熬好的中糖送过来了。”

, b; b" D6 _* O7 g1 d    他苦着脸哀叹。“都不知道她们加了些甚么，怎么每次熬出来的都那么臭。”

5 h6 B7 G8 n, K  g+ e    他喝的中糖是有点难闻，有股奇怪的猫粪臭味。
; X, ^5 \5 x) g
$ N$ w% A2 B: z' ^5 |    每次看着他满不情愿的喝下去，连我都佩服他的勇气。

10今天一天他都提不起劲，晚上玩游戏的时候也是，一遍遍的重来，重复的上演那一片血水般的红还有几个字母，连坐在他旁边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3 s- q/ u; l4 w( b
    “你就不能换个别的玩儿，你被警察抓了那么多次了，看得我眼睛都酸。”
+ [( J9 ^- ~8 K% V% L6 T. p, Q
; ~* d: ~- k9 {  R3 f6 T    “就是因为你在我旁边我才玩不好的，去去去。”
7 k7 n" ~0 E) J% r
    他拿屁股挤我，我被他挤得差点滚到地上，我躲过他的“屁股攻击”，好容易在边上霸着个地儿，盘腿坐在床上故意糗他。

4 H4 E7 Q5 I' {    “自己水平差还怪别人命里犯煞。”
; B. W% n. r7 D. ~( m# O  n
    “切，PSP没坏的时候，我玩的好着呢，那是你没看见。”

  s6 x3 V) T2 \  }9 V- H    “哪里好了，我真没看见。”把手遮在额头上，我举目四望。

5 b" K& ~  F* v' l    “死杨远志。”

9 H8 e/ ?) E# n" Q4 X7 Y8 L3 @    他撸起袖子扑了上来，我们俩笑着打作一团。
! Q3 _- e) m# ^: ~( `3 L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整齐的男人走了进来，是卫里明。

% ~- [: }0 n" p8 |% t    顿时，我感觉龙芮浑身的气息变得紧迫异常。

    我耸耸肩，想站起来，却被龙芮紧紧地抓住了手腕。

    盯着被扎得已快无处下针的细白手背，我坐回了原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
  G2 Y' n/ H0 t
6 X& z3 |7 T1 K2 M! V    跟那个时候一样。

# z4 i3 m3 y: d0 [2 ?; k6 v, r+ G- ]    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 R5 `9 R+ e3 Y    卫里明看见他拉着我，干咳了一声。“你们玩儿呢？”
( I% ?1 M! X0 u7 [; I2 g- G) K
8 t; L: U2 J1 f    “这领带真难看，你就戴着这么丑的领带跟她出去疯了一天？她品味差，你也不嫌丢人。”龙芮挑刺的工夫是一流的，往往话也说得能噎死人。
8 C; S; Y+ t1 X2 J/ w  ~
    卫里明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嘴唇哆嗦着。“你不要这么说……”
+ c6 P, h; |7 g6 H" M
    “不要污辱她是吗？就算她是我姐姐又怎么样，差就是差，好在我跟她不是一个妈生出来的，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龙家人的眼光都这么次呢。”
2 V- l' c3 o7 n9 M$ E
* X# [; D0 ?8 `' F    “公司里有点事，所以我先前没答应你，怕你等着急了。”
0 j4 t6 M, g0 l9 I2 x  z
- s" h- U6 y. ~/ X1 D" r    “你干嘛不直接说你和吴佳夏要去再度蜜月呢？”
: k6 H; T0 h5 s3 S; f5 U# n* V- t
9 ]" x/ k/ u- O" t    卫里明脸红了红。“是她说……”
  E* a0 I" r' C9 [# M# J
$ n2 h' n# s2 s/ M3 Q+ o* X& p    “不要每次做了事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在说别人的不是。”

    被刺得体无完肤的卫里明只得转向我。“呃，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 x- s+ I+ R& B6 }/ r
    我没动，只看着龙芮。
" ]1 y# N5 A# }- ]1 w
    他的手已经松开了，心神不定的抬头回望着我，从他的凄凉的眸中我看清了他的意思。
" M+ {5 I. c5 L% {7 }5 P: Y
1 P+ n. o; v$ i+ i- b    你想跟他单独呆会儿，却又不好意思说，是吗？
& [( w* _* l. Q6 J
    我知道了。

9 T! v7 d( d- R- N) {# D( Y/ ^% y    “好。”

9 @& H% A8 U2 w) s    我淡淡的微笑，走出房间，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身体不受控制，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是怎么到的楼下花园我自己都不知道。
0 s% c  W* d) ?, E7 R; r% m& u
! I+ L2 K' E+ J0 a    我只记得我并没有搭电梯，应该是跑下来的，捶了捶腿，有点酸，但身体里有个部分更酸。

+ O, z+ G/ U% y6 O! a, ?    寒冬腊月的，除了腊梅还在开，其它的早就谢了，盯着那小朵的花瓣，我坐了一会儿，又往回走。
6 k% Z8 N0 u4 A
4 a7 F8 _5 Y1 M2 @; O    空旷的走道里是脚下的回响，啪哒、啪哒，一声快过一声。

+ W  U7 K$ _9 x3 l# _$ d5 g: {    从电梯口出来，我跑到病房前，背靠着墙上的瓷砖直喘粗气。
9 p1 C2 {0 G  x8 T7 D
    里面隐隐约约的有声音传出来，他们大概是在吵架，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吵甚么。这门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了，只听到里面嗡隆嗡隆的响动。
$ d3 B: x% c0 z  Q$ l" r- v
    咔啦——

    门开了。

1 ~, ?: M! A' _" A2 O5 i# Q% g0 d, D    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神乱闪，领带被揪得像腌菜一样，他说。“好好照顾他。”

+ @' \) G5 H& o9 W( O! `    “我会的。”
: q8 ^8 I1 @( a0 |2 @1 _' ?
    我把音掐得很重。

    他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2 s( Z( p* v$ [$ a; Q7 t
! _2 o% n7 ?5 B, d+ q    走进房里，可以说是一片狼籍，正如所见，我的工作负担又增加了。
% k) X1 S" E& ~2 `) Q
7 b3 v! }" @( M. E/ P6 {    所有的照明都被他砸了个稀烂，屋里黑洞洞的，透过走廊里亮着的光，我看见床上那个人正抱着膝无神的看着前面，见我来了，抖开颤抖的唇。

( u0 ^0 [$ o! i/ B$ {! G6 Y    “可以过来抱我一下吗？”

    声音虚弱得像刚做完化疗的他。
' s, X7 W5 x+ i% a
    脚不是自己的，关上门，丢下满屋子要清扫的工作走了过去，坐在床边，小心、准确地把他抱在怀里。
  \: p. {9 @% t! h  u2 P. J) R
# z/ j0 {9 s0 Y5 |+ @4 V& s    他瘦削的身体正一阵阵地发抖。

+ P+ r+ V: s/ g* ]% l    我们就在黑暗中互相拥抱，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就这么无声的坐着。
* h  ~4 ]0 m# F& b. p. u. a0 t
    好像过了很久，他在我怀里动了动。
7 k  m$ \- K) V& D
7 h2 h3 I: y7 L7 N8 w2 `$ a    “你不想问些甚么吗？”
) Z* s) [1 Q4 K5 a
    “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3 a$ _6 Y0 @. b$ K0 v3 v. o
& \. x0 b- W+ I4 I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不要说了，早点睡。”
$ c( B5 G! D) @, R" g: {
    把他身子放平，黑暗中，他拽住了我的衣角，哭腔里夹杂着不安。“能一起睡吗？”
% a& U  k# Q& q7 V* }( V4 C
    我知道，这个时候的他只是需要一个人的安慰，就像在五岁以前，孩子喜欢粘着幼儿园阿姨一样，这是本能。

    而我，就是扮演阿姨角色的好心人一号，名不见经传的跑龙套角色。

    不管他是否能看见，我对黑暗露出温柔的笑。
# I" A& K* M1 h
    “那就一起睡吧。”
$ c7 ~0 X5 T- J, r0 m
, R0 h0 r6 Q: `' x5 Z    在我怀里他微微发着抖，单薄的秋衣被水渍打湿，透骨的凉。

0 D/ k# c# A/ ?2 ]    他吸了吸鼻子。“很丢人吧？”
* \$ v8 c6 A% U, A
    笑。“你有可以哭的理由。”

2 F! L0 X8 l+ G' K; U+ R! Y+ l+ p    “我爸总是说男人哭是很丢人的，我老在给他丢人，也不差这一回了。”
3 v0 ^1 l9 x: l5 G0 U3 g; D
    “不对。”我摇头，他感觉到了。“是你盐吃的太多了。”

    他在轻笑。

    “就是说啊，李婶今天炒得菜好咸。”

    他不再哭了，在我怀里安静下来。
2 u! q; @0 |- D2 u! V! H4 m
    他睡着了。
' q& x: v  }6 Z) O6 |/ }4 r
, j! u0 b% J: e/ B6 a    我偏过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顶，又软又柔。

    只要你需要，我就会这么做，不管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替身。
; m0 ~* W: D  x. t; H  ]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