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少年时》 BY 小杰 【完结】

当太阳爬上老槐树顶的时候，小刚还站在公车站等车。都等了快二十分钟了车还没来，站前已经挤了黑压压一大群人。小刚当然抢占了最有利的地形。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挤车，早成了行家，还不是吹的，就他站的位置，十有八九正对着车门儿。想象着自己迈着矫健的步伐，在一群嫉妒的目光中第一个跨上公共汽车，小刚不禁得意洋洋地抬起头，欣赏起马路对面商店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子，突然觉得还挺英俊的：高高的个头，挺挺的鼻梁，笑容也挺可爱！
他咧开嘴对着自己的影子傻笑，在两腮紧紧蹦出几条波纹，  原本就略高的颧骨把年轻的脸撑得更有轮廓。  只可惜笑得大发了，本来不大的眼睛变成了两条缝儿。  他使劲提了提眉毛，  一粒沙子不偏不倚落在眼睛里。北京的风，在最温柔的九月也不忘掺带些作料。
就在小刚努力想把右眼皮翻起来的时候，一辆塞的满满登登的二十五路公共汽车喘着粗气停在了他面前。这倒霉的沙子来得多不是时候！  压抑了许久的人群排山倒海般从背后涌上，小刚捂着眼睛一头栽进了刚刚打开的车门。   
“哎呀！  挤什么呀挤，挤着进棺材……”  正要下车的胖女人话音未落，小刚已经斩钉截铁地撞进了她怀里。   
4 `: A. ~! ~& C* M+ W. u紧跟着又是一声更加夸张的尖叫，  “哎哎哎，小流氓往哪儿撞往哪儿撞啊你？  这么小就学坏！”   
' ]4 f' O3 C5 k' B5 O撞的就是你！软软和和的大肉棺材！小刚心里气鼓鼓的，嘴里却不敢说什么，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  他努力侧过身，拼命把自己敦在车门上，心里盼着胖女人赶快下车。
“让开，让开！”胖女人扭动着屁股经过小刚身边，有意无意地使劲儿拱了他一下：“好狗不挡道儿！”
; P8 t8 d$ Y2 j. {/ E' u6 U& c好猪不拱人！小刚一句话憋在肚子里，想等她下车下利落了，再回过头骂她，省得现在吵起来，没完没了。可没想到，那胖女人竟然停在小刚身边，又杀猪般叫了起来：
“我钱包儿呢？我钱包儿怎么没了？”  她一双胖手飞速地在全身游走了一遍，然后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小刚的后脖领：“原来是个小偷儿！  抓贼呀，抓小偷儿呀，这小子偷了我钱包！  ”
“有贼呀！”
“别让小偷跑喽！”
“把车开到公安局去！”
+ ?% X1 M9 E* j$ Q( H2 w3 Z原本急着上下车的人群躁动起来，已经从别的车门下了车的人也兴冲冲地转回头来张望。
“我……咳咳！我没拿你钱包！”  领子被人抓着，  小刚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顺势咳嗽了两声。虽然平时伶牙俐齿，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有点儿懵，一时想不出如何为自己辩白。
5 ~3 b* B6 _: h7 G' k  P! e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本来不宽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四周响起不耐烦的叫骂声和汽车喇叭声。
/ L7 g' D# @/ U4 t“他妈的小偷真不是东西，工作儿要迟到啦！”
4 M1 P. z& z) r. w$ R( m5 E“小伙子，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偷东西？拿出来还给人家算啦！”   
* }" E# n, Q* p“不成！  不教育他下次还偷别人的，送公安局！”
; J1 b2 P8 F& L; y“就是，送公安局！  警察呢？怎么要紧时候一个也找不到呀？”
“可不是，平时逮骑车带人的时候满街都是啊！”
9 P7 [% J, O( d“抓小偷喽！  抓小偷喽！”
乱哄哄的好多人在嚷，其实没多少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 d8 n: c8 H" g: D“快拿出来！就是你偷的！”  胖女人见有人撑腰，底气更足了。
“这小子的手可快了，肯定是个老手！  我看他撞过去的时候就有问题，好好的急什么呀，我早就瞄着他了，果然是小偷！”  一个带眼镜的中年人就像权威在发表论文。
9 A8 T  b5 g2 W$ X4 z* H“对！是他，我也看见了！”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满怀信心地符合着。   
# P" ~; o5 U2 X- Y- ~1 e8 I“我没偷！  不信你们搜啊！”小刚终于想到了澄清自己的方法。
“恐怕搜不到了吧，他们都是一伙一伙的，早掉包儿了！”
“没准儿！还是送到公安局去让警察审吧，说不定就把同伙供出来了。”
3 R' r  y7 H: L  I4 M# \“托下车来揍一顿！看他说不说！”
明摆着说不清楚了呀！  小刚两眼发黑，几欲昏厥。
- B* B% g3 o8 v0 ?* t% I9 ^“等等，等等！”  随着一阵清澈的女高音，车上密不透风的人堆里，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手，  握着一副黑眼镜，然后又是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鲜艳的花钱包，接着是齐齐的一条头逢和两条长长的辫子。
5 p6 e6 K% N5 u) X; \. B“啊！同伙在这儿！”  胖女人松开小刚的脖领，飞速夺过花钱包，打开点了起来。
“同什么伙！是你自己掉在座位上了，车后面别人也看见了，别冤枉好人！”  “女高音”终于完全挤出来了，她用衣角擦擦眼镜，  一板一眼地架回鼻子上。   
一时间，这位虎目圆睁，气宇轩昂的女孩子仿如救世主，为小刚顶住了塌了一半儿的天！
“哼！谁知道！小小年纪，现在的孩子呀！”胖女人发现钱包里分文不缺，一边嘟囔着一边下车朝人群里挤去。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更悠长的起哄声，好像最终没人被送到公安局，有点儿不尽兴。小刚背后，一大群人拼了命地往车上挤。都说时间是海绵里的水，还不如说时间是北京公车里的空间，别管看上去多满，只要你使劲儿地挤，拼命地挤，多少总归会挤出一点儿来。
2 f( f+ {! h3 U不过这辆二十五路公车，至少是一块在炉子上烤了两个礼拜的海绵，多放一个脚指头的地方都挤不出来了。  小刚的下巴离“恩人”的脑门最多只隔了一厘米，  一股清香飘过来，有点儿惹人心跳。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才发现，眼里的沙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真是双喜临门。
“谢谢……”小刚捉摸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有什么更恰当的说法。
“不用。”  那女孩儿飞快地抬了抬头，嘴角一丝笑意一掠儿过。
这笑容也太敷衍了吧？小刚有点儿不快，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 b2 b$ P! {* a8 S9 B“多亏了你了，要不然我今天可倒霉了。我叫王小刚！”  小刚费力地从裤袋里拔出手。
“赵小莉。”   
她有点儿诧异，可还是伸出了手。
小女生动作挺果断，小刚感觉有点儿象在和男人握手。“是‘力大如牛’的‘力’吧？”  他脱口而出。
, ]* f, ~& V) j' j- W“无聊。”小女生又飞快地抬了一下头，不过甩过来的白眼儿很郑重，一点儿不敷衍。
+ _: e; H$ Q0 X+ @! s" w' O5 {4 Y/ @小刚这下子真觉得下不来台了。被小女生解围本来已经低人一等，  如今打情骂俏又出师不利，何况还不是折在什么美女手里，损失也太惨重了吧！

汽车停下又开动，开动又停下，  每个动作都充满艰辛。当然车里的人们就更艰辛。  小女生拼命把身子往后撅着，恪守着自己脑门儿和对面儿下巴之间一公分的距离。公车不紧不慢地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儿，车里的人们整齐地倒向一侧。赵小莉躲闪不急，鼻子几乎撞上了小刚的脖子。小刚体贴地把头努力往后仰了一仰，可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却暖烘烘地扫过女孩儿桃红的面颊。赵小莉连忙把头扭向一侧。大早上的太阳，怎么也把脸烙得热辣辣的？小女生暗自埋怨，心却扑通扑通跳的响亮。  
干吗把脖子拧得这么夸张？脸想冲着背后呀，谁叫你不是猫头鹰来着？也不怕落枕！小刚愤愤地想。一转念：毕竟受了人家恩惠，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能跟小心眼儿的女生计较？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打破窘态吧！道歉是万万使不得的，  就因为一个“力大如牛”？也太没面子了吧？要不然从新找个话题，互相给个台阶儿，下了不就得了。  
6 ]( h4 e; s, C可找什么话题呢？问问她是哪个学校的？这可不太好开口。“赵小莉，你那个学校的？”整个一个傻帽儿，就跟别人欺负了你家的孩子，你冲出去找他算账似的，  下一句就是：“我告你老师去！”  要不，就问问她家住哪儿？不成不成，怎么觉着就跟居委会老太太似的，自己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白眼儿，就更甭提眼前这位了。  
8 w; M" X& L3 k+ z7 ]到底怎么说呢？小刚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有了！还是等到车再拐弯儿的时候，假装不小心轻轻碰她一下，然后再说声对不起，就自然多了！  而且还显得挺绅士的。本来嘛，车上这么挤，怎么可能碰不到？  我居然还向你道歉，够有修养了吧？小刚越想越得意，蠢蠢欲动，努力集中精神感觉着车身的震荡，等待着时机。  
一段又直又平稳的路，没有急刹车，也没有拐弯儿。  眼看着前面又要到站了，小刚有点儿沉不住气，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趁停车时的震动得手。  
9 h0 c/ z) w/ X. O/ t: f+ F“对不起！”  不等小刚行动，小女生突然转过头说。  
& `, O* F- @2 ^咦？怎么她先说了？  知道自己太过分了，想主动缓解气氛？本来嘛，施恩不图报，何况充其量就是解解围，顺手的买卖，也用不着弄得象人家欠了她一万块钱似的。不过，也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的道歉吧，倒是显得我王小刚有点儿小心眼儿，也没机会绅士一把了。小刚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应了一句“没关系”，想到自己的妙计没有机会实施，多少又有点儿遗憾。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便，声音高了不少，透着不耐烦。   
“没关系。”  小刚又回答了一遍，声音也提高了。怎么着？道歉也这么大脾气？到底有没有诚意呀？  
“没什么关系呀，你有病啊？你让让好不好？我要下车！”小女生好像彻底失去了耐心，连白眼儿都懒得再甩一个，伸出手一扒拉，就钻到小刚背后去了。  
小刚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车门关上了，他还盯着赵小莉远去的背影：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什么美女？帮了人家一点儿忙，就耀武扬威的，当自己是侠女呀！要是也是梅超风！不对，是傻姑！瞧瞧那副眼镜，还有那身衣服，是你爸的西服改的吧？也不嫌寒碜！  
2 ^1 f; k8 q8 j  z! Z& G6 Z“啊呀不得了！这是哪站哪刚过的这一站？”  小刚惊呼，“没错，就这站，我怎么都忘了下车了？”  
可惜，晚了。  车已经启动了。   
' A0 ~) j: ~- i9 S' w, l" Q“这两站怎么离得这么远？  中间还有无数红灯？”小刚诅咒着车站间的距离，诅咒着交通灯的颜色，诅咒着刚才那个坏脾气女生：要不是她我也不会坐过了站，没想到开学第一天真的要迟到，真是太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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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 W- Z: y8 x小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教室，满满一屋子学生，就空着一个座位。讲台上站着个虎背雄腰的高大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张驴脸拉得长长的，目光严峻。他看见门口气喘吁吁的王小刚，眉头一皱，脸又长了半寸。  
“你是王小刚？迟到了十五分钟！太散漫！”话说得象打了个闷雷。  
: K" c8 Q' E" R! P王小刚心里一哆嗦。他紧盯着地板不敢抬头，脑门儿被对面热辣辣的眼神灼得发烫：怎么摊上这么厉害的班主任呢？而且第一天就给他抓个正着儿！今天怎么就这么不吉利？  
0 b* z) H# f0 i“过去坐好！”片刻间又一个闷雷。  
小刚不敢怠慢，顺着老师手指的方向往教室后头溜，走着走着，  脑子哄的一声：  是傻姑！这家伙是我同学？还就坐在我前头？她要是把今天的糗事儿往外一抖搂，再添点儿油，加点儿醋，我以后可怎么在班里混？小刚路过赵小莉身边，偷偷瞥了她一眼，小女生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小刚愤愤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班主任沉闷的声音又传到耳朵里：  
“上了重点高中，就该知道努力。有些人，不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进来的，要是还不知道早点儿抓紧，到不了高三，迟早得乖乖走路！甭噘着嘴！我说谁谁心里清楚！第一天就迟到，还一脸脾气，觉得自己了不起是不是？”  
) U7 L5 P+ t0 E( }小刚本来正盯着赵小莉的后脑勺儿生气，听到班主任的话，赶快放松脸部八块肌，装出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心里可是憋曲死了。  
0 v7 k- R/ K2 i& W班主任顿了顿，又继续训话，好在话题从小刚身上转开了：  
“上高中，就是为了上大学，到学校来，就是念书的，家长们花了那么多心血，就是为了你们能考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们一会儿赶赶时髦，一会儿又交个女朋友什么的。男男女女的事情我见多了，没多点儿大懂个啥呀？告诉你们，就从来没有高中谈恋爱能一辈子幸福的！倒是有不少把自己给害了，所以，在我的眼皮底下，不管男人还是女生，最好都给我收敛着点儿，就一心一意地学习，甭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听到老师直接谈论男女问题，教室里微微骚动。毕竟，很多人在初中从来没从老师嘴里听到过这个话题。班主任顿了顿，又继续说：  
“当然，我不是说同学之间不能正常交往，不过，交往要有限度，目的应该是为了学习。比如学习不好的就要多和学习好的接触，受受人家的好影响，特别是坐得近的，别就知道上课聊天儿，下课瞎斗，也互相帮助帮助，提高提高。”  
同学们纷纷还顾四周，好象要确认自己周围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小刚趁这个机会赶快抬起头想了解一下周边的情形，没想到脑袋才转了一半，眼神就好像被抹了万能胶，粘在右后方的女生脸上。  
神仙姐姐！真正的冰清玉洁！小刚暗自惊叹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藏在薄薄的刘海儿下面，黝黑里透着清澈，天真里透着机灵，象两潭幽深的泉，看久了仿佛整个灵魂都会沉下去似的。那个女孩儿也发现了冒失的小刚，他傻傻的表情逗得她莞尔，随后是轻盈的一个眼神，提醒他训话还在继续。  那微笑，那眼神，那么自然，那么欢快，然后就那么容易地深深留在小刚心里了。  
突然，办主任的训话嘎然中断。小刚被一阵不祥的预感惊醒，连忙回过头，迎接他的，正是班主任愤怒的眼神：  
“没记性！脸皮太厚了，非得点破了才成是吧？给自己留点儿面子吧！”几句话带着回音儿，一直戳到骨头里。  
“你们都听着，还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甭管你们爹妈是干什么的，到了我这儿，谁都得叫我一声赵老师！”班主任话里有话，你王小刚神通广大，门门不及格也能混到重点中学里来，可只要你在我老赵的班里，我就能整得你服服帖帖的。其实，别说王小刚的爹妈没一点儿权势，就算有，现在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怎么第一天就给树立成典型儿了？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小刚沮丧得一塌糊涂，稍稍一抬眼皮，又看到赵小莉的辫子梢儿，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天下姓赵的一般黑！怎么都跟我做对呀？

傻姑，小林子，神仙姐姐和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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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高中的生活的确无聊，丝毫比不上以前的普通中学。爱玩儿爱闹的少了好多，倒是书呆子多了不少。最让小刚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傲气十足的女生，眼睛长在头顶上，自以为是林青霞第二，陈景润第三，殊不知美女多白痴，天才无国色，一群智商比蚊子多一点点，晚上出门不小心会吓到别人的主儿，竟然个个觉得自己既沉鱼落雁，又骇世惊俗。一群的傻姑！
提到傻姑们，为首的当然就是赵小莉了，一想到赵小莉，小刚心里就不是一般的别扭：就算你功课好，就算你没长得口眼歪斜，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呢？干吗对待我王小刚总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坐得那么近，平时一句话没有不说，连顺手的忙儿也不帮一下。  有一次橡皮滚到她座位底下，明明看见了不给捡也就罢了，小刚厚着脸皮在后边儿叫了好几声，她根本就装没听见！小刚可是强忍心头火，细声细气叫的“赵小莉同学”呀！尽管叫到后来，满肚子都是“傻大姑”，“老聋女”，“灭绝师太”什么的。还有，就是每次传作业本儿，头不回不说，本子往后一递，最多在空中停留两秒钟，肯定撒手，管你接到了没有，管它是不是掉在地上！哪儿有这么硌涩的人？   
0 O" B9 v2 o" S可偏偏天意弄人，赵小莉家和小刚家离得特别近，只隔一站路。这多别扭呀！每天都有可能搭同一班车上下学，弄不好还得脑门儿挨着下巴地挤在一起？小刚想起这个就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改跑步上学。当然只是想一想，每天五站路，不分春秋冬夏，三年跑下来，还不真成体育特招生了？
小刚没这个毅力，只好每天尽量提前去车站等车，如果发现赵小莉在车上，就装模作样地系系鞋带儿，有意无意地错过这班车。不过，虽然采取了措施，悲惨的遭遇还是防不胜防：车上经常挤得密不透风，上车的时候明明没看见赵小莉，可快下车的时候，她又俨然就在眼前！
+ x! F$ `+ Q* @: k/ v# P小刚怨来怨去就怨到公共汽车头上，可公车不能都挂个牌子写上“赵小莉在此车上”或“赵小莉不在此车上”吧？当然还有更难受的，就是哪天要是睡过了头，紧巴巴地赶到车站，好不容易等来了车，那该死的小女生一准儿在车上！你说上还是不上？要是上吧，虽说车上人多，不一定就得和她挤在一起，可下了车往学校里走老远儿一段路呢，跟在她后头？小女生一扭一扭走得那么慢，动不动还停下来系鞋带儿，真是急死人了！要不然快跑几步赶到她前头？难道让她在背后用白眼儿翻呀？这也太便宜了吧？可要是不上这班车呢？那非迟到不可，班主任老赵那双老鹰般的眼睛，真让人想起来就发怵。哎呀没想到，男高活竟然这么艰辛！
好在班里不是只有赵小莉这样的傻姑。开学不到一个月，小刚已经从同学中搜罗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志”。  所谓志同道合，多半是和他一样的“金庸迷”，聊起武打小说就没完没了，口沫横飞。  大家的共同理想就是可以象杨过一样潇洒，象乔峰一样气魄，象段誉一样风流，还要象韦小宝一样富裕。
当然朋友里也不都是“大侠”，因为‘大侠’们上课时都在攻读《射雕》或《笑傲江湖》，  所以经常连老师留的作业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刚心里明白，就冲老赵一张驴脸，没有作业就等于没有一切！不过，老天爷倒是还没断了小刚的生路，除了大侠朋友，还送给他一个书呆子朋友——许林。
许林就坐在小刚背后。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学习成绩呱呱叫，是个地道的大书呆子。  小刚真的搞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爱看武打小说？怎么还会有人能耐着性子把英语课文倒背如流？偏偏许林就是这样的人！真是浪费了，挺可人爱的漂亮孩子，又高又瘦，细眉大眼，唇红齿白，不长不短的头发三七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简直就是最典型的“白面书生”。特别是那副阳光灿烂的微笑，看上去特别的亲热！男人就是比女生有见识，你说人家许林学习也很好，怎么就比赵小莉亲切那么多？不但平时热情大方，大事小事什么忙都帮，而且，居然连作业都肯借！
这还是刚开学没几天的事儿。一大早，小刚急急火火地走进教室（都赖赵小莉！让过了她乘的那班车，下一班就偏偏半天不来），没来得急坐下，迎面一个充满阳光的微笑：
“王小刚，早啊！”
“早！早！”小刚还给许林一个夸张的笑容，心里东一锤子西一锒头地胡思乱想：嘿！原来有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坐在我后面儿！长得这么白白细细的，简直就象……就象《笑傲江湖》里的林平之！可惜不是女生。
也许是小刚的笑容太夸张，许林腼腆地把视线一转。小刚的目光跟着一转，他桌上一摞作业本，立时钻进眼睛里。  小刚眼珠一转，叫得惊天动地：
“哎呀！我忘了！死了死了死定了！”惊慌的象天正往下塌。
8 I6 g7 \$ T0 R* a8 H6 }! s“怎么啦？忘了什么啦？”小男人真的关心起来。
2 I& f( A% _9 z( x# i“忘了做作业了！这两天忒忙，这么重要的事儿居然也能忘！我真是猪脑子！”小刚一幅悲痛欲绝的样子，好像谁给他根绳子，他就能立刻上吊似的。其实，就算不忘，他也做不出来；就算真有本事做出来，他还不知道该做哪些题目呢。
“你别急，和老师解释一下，补上就是了。”
! Q3 y, N8 a( Q/ w& P0 j7 x% f“嗨！别提了，记作业的本子找不到了，我现在都不清楚留了些什么题，完了完了，老赵一定饶不了我！”小刚一脸悲伤，好像杨白劳交不出租子，等着地主上门儿抢他闺女似的。
“你别急，要不然……给你，我的作业，已经写好了。你拿去看看留的题目是什么吧。”痛痛快快的，许林递上了自己的作业本儿。
“太好了，这下儿有救了！”杨白劳盼来了打土豪分田地。
& g: j4 }9 t1 p3 t小刚捧起作业本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象红卫兵捧着《毛主席语录》。
“许……林！好名字！比我的名字强多了！小林子，谢谢了！”没想到，他名字里果然有个‘林’字儿，干脆就叫他“小林子”，反正这么老实的孩子，作业又写得工工整整，多半儿没看过《笑傲江湖》。
: I! B; K. Q% p从那儿以后，小刚天天借许林的作业，许林还就真天天给，从没怨言，也没白眼儿，而且到后来，干脆住动把作业放在小刚的课桌上。小刚自然万分庆幸天上的馅饼居然掉到自己头上，不过，这馅饼要是太大了，弄不好也能砸死人。
当然小刚也不是只会占许林的便宜：有一次在校门外的小胡同里，许林被一个小流氓截住要钱，正好被小刚碰上。小刚说这是我哥们儿你也敢截？小贼说没想到连这种娘娘腔都成了你哥们儿？小刚说我和谁做哥们儿不干你事，要不想挨揍就快滚！小贼说你有种就走着瞧，然后真的就灰流流走了。倒不是小刚多勇猛，恰巧小贼是他的小学同桌儿，外号叫“螃蟹”，从小就是无赖，谁都敢打，打起假来还特不要命。不过越是厉害的人毛病就越大，“螃蟹”的毛病就是挺大了还尿床。有一次上自习课，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做梦想上厕所，怎么也找不到，后来终于找到了，不光他找到了，旁边坐的小刚也觉到了——没法儿觉不到，裤子上椅子上湿了一大片。好在他们坐在最后排，除了小刚没别人看见。鉴于“螃蟹”的淫威，小刚没敢告诉别人，可从那儿以后，这小子一看见小刚就尿急，怎么也威风不起来了。
许林不知道这件事，自然把小刚当成了大英雄，四处宣扬他如何临危不惧，如何行侠仗义，简直就如同找到了保护神。一时间，小刚在班里人气急升，自然有些飘飘然，居然就暗自给自己带上了“大侠”的头衔儿，也就自然而然地觉得对许林有保护的义务，于是两人就形影不离了。

有朋友一起玩儿，还有现成儿的作业抄，男高活终于变得快乐了吧？偏巧又和冰清玉洁的“神仙姐姐”同班。段誉刚看到王语嫣的时候快乐吗？就是呀，小刚能快乐吗？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你要放弃我，是谁拾去了你的诺言，是谁想要把你的心带走，改变了我的生活……”  黄昏时分，杨林那软绵绵的歌声，慵慵懒懒地在街上飘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隐约约的，泉水般的歌声里，竟映出了“神仙姐姐”冰清玉洁的脸。甜甜的一个微笑，轻轻的一个眼神，掏去了小刚心，剩下一个躯壳，空空荡荡的没了着落。
# A& Z8 h) j. I% a) o小刚的生活的确改变了，变得连他自己都吃惊不已。想想看，象他这样的大侠级人物，竟然也启用有小镜子的自动铅笔盒了。
“累了这么多年，都生锈了，退休吧！”这样安慰着角落里的铁铅笔盒，连他自己都心虚。要不是可以用小镜子偷看坐在后排的“仙女儿”，打死他也不会用那种女里女气的东西！   
6 U, {! O% u+ n, L& B9 n% M小刚开始注意自己的发型，自己的着装，注意自己上课时的坐姿，想象着背后那双幽深的眸子正偷偷看着自己。有时他实在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病，不然怎么老是觉得“神仙姐姐”所有的语言动作都在向自己暗示些什么?  可仔细想想到底是在暗示什么呢？他说不清，反正，心情好的时候，就觉得人家在暗示喜欢自己；心情不好，就觉得人家在暗示讨厌自己。暗示喜欢也好，暗示讨厌也好，咱们的小刚是真够自作多情的了。
说他自作多情绝对不过分。别看小刚每天胡思乱想，可开学一个多月了，和人家竟连句话都没说过，又如何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呢？不过，这也不怪小刚，“神仙姐姐”自然超凡脱俗，和男人所有的交往仅限于讨论功课。不过，千万别和赵小莉弄混了，她绝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傻大姑，从来不会对人翻白眼儿，远远看见你盯着她发愣，总是微微一个笑容，有时候还挥挥手，或点点头，搅得小刚心里象是养了一窝麻雀。  可惜，开学这么长时间，小刚只知道她叫罗颖，家住平谷，平时为了上学方便，借住在城里舅舅家。小刚恨不得自己家也住平谷，这样在路上多少会碰到，或许可以有机会聊聊；又或是自己能象许林一样会读书，或许可以和她探讨探讨数学题什么的。　
不过，小刚就是小刚，成不了许林，也没办法搬家到平谷。为什么偏偏喜欢一个冰雪聪明的罗颖？  不一定漂亮女生全都学习好呀？班里还有一个大美女“烧鸡”，成绩就跟小刚差不多。“烧鸡”其实叫邵琦，她的美和罗颖有着本质区别：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可成熟得像二十多岁的少妇，前鼓后翘的身材和风流妩媚的眉眼总是把一帮半大不小的男孩子搅得心神不宁。更加让人受不了的，是她从不腼腆，直截了当的眼神，  热辣辣的让人看了就心慌。  这种心慌和看罗颖时的那种不同，不是失魂落魄，而是一种恐慌，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不过和邵琦交往就容易多了。她特爱和男人混在一起，平时打打闹闹，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当然男女授受不亲，风流的邵琦很快就成了班里舆论的众矢之的，小刚的哥们儿们干脆在背地里叫她“烧鸡”。不过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她不但不恼，反而好像有点儿得意，交往的男人越来越多，说笑也越来越随便。  到后来，虽然男孩子们都在背后议论她的种种“风流韵事”，可一见到她，又都象老朋友一样谈笑风生。   
1 T5 h9 k# ?. |, p! B: P小刚和“烧鸡”的关系也很好，这也许和许林的作业有关吧？不过许林好像对此特别不满，郑重其事地告诉小刚说作业只会借给最要好的朋友，而有生以来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小刚，可小刚却把作业又转借给“烧鸡”，简直是对崇高友谊的玷污。小刚一直对此蒙混过关，说作业这种东西，就如同佃户交给地主的租子，是压迫下的产物，哪有那么神圣？又不是你许林送的礼物。第二天，许林果然送给小刚一个陶瓷小狗，栩栩如生。一群人围上来，都说多可爱的小狗，给我看看吧。小刚早忘了昨天的话，得意地让小磁狗游遍每个人的课桌，到了下午自习课，它就爬在烧鸡的桌子上了。
可怜的小磁狗，悲惨的命运可想而知。“烧鸡”对着一地的碎瓷片嗤之以鼻：“不就是一只磁狗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根本就不喜欢狗，王小刚，明天买一支小磁猫送给我好吗？”
0 u  x8 V; e2 g7 u! \9 @. j小刚看着碎瓷片，想起了昨天的话，自然有点儿心虚，就没搭理“烧鸡”。不过，许林也太小题大做。看着他趴在书桌上一声不吭，小刚有点不忍，这个坏脾气的小弟弟有时真让人捉摸不透。
- R% |& S# A: p' F捉摸不透就不捉摸，光罗颖一人就够小刚捉摸的了，再加上许林，还不得累死呀。可是看在作业的份儿上，小气的高材生还是得罪不得。第二天，小刚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小磁狗，一只放在许林桌儿上，一只放在自己桌儿上，然后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张字条放在许林的铅笔盒里：
8 i- c5 B& p) v& x& f/ C“小林子！你的小狗回来啦！还带回来一个好兄弟！两只小狗，一只是你，一只是我，别生气啦？”
7 n( `! {/ n4 H- }/ J这张字条功力无边，不但换来了作业，还有一张回条：
: o  X- j- |* E9 \1 q8 d6 v/ z( M“我没生气，谢谢你的小狗，我会好好珍惜。除你之外，我没有别的好朋友，所以才会特别在意这份友谊，你别见怪，好吗？”
: [# t% H7 c; ^; L( G想到许林真的把自己当成是最要好的朋友，小刚觉得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内疚，提笔在纸条上写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虽然和别的朋友不如和你这么好，但是他们也很重要。”
“别人有谁？多重要？”许林刨根儿问底儿，看来这早自习上的传条活动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 w6 S1 u/ H2 m. J有谁呢？“神仙姐姐”的影子滑过脑海，小刚心里一热，随手写道，“别的同学，还有以前的朋友……不过你占百分之五十，其他所有人占百分之五十”罗颖啊罗颖，何止百分之五十？可我在她心里又能占百分之几？小刚边写边想，一丝苦笑爬上嘴角。
“不对吧，那个女生呢？她占多少？”纸条上流露出怀疑。
小刚心脏狂跳：他怎么知道？难道我的秘密，这么容易就看得出来？那么罗颖呢？她看出来了吗？幸亏是在传条，许林看不见小刚的窘态，只看到回条上，“女生”两个字下面大大的问号。
9 m4 c% |4 J1 q7 b) a) M) [“你和邵琦呗，那么亲热，别人都说你们俩好了。高木红说，邵琦和外边的女生吹嘘自己的新对象是同班同学，长得象梁朝伟，难道不是说你？”
小刚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自己是“烧鸡”的宝贝？那得戴多少绿帽子？这位高木红是个地道的碎嘴肥婆，一身肥肉两百来斤，走几步路都呼哧带喘的，可聊起张家长李家短，可以连着两个小时不换一口气，简直比跑火车还遛！也不知道人家的事儿她是怎么打听到的，多半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不过无风不起浪，也许是和“烧鸡”真的太随便了，以后可能要疏远些，省得被人怀疑和她搞对象，这也太丢人了。打定了主意，小刚回过头假装生气地说：
% B2 Y# M  y. b* J+ y: _3 I) o“哪有的事儿？怎么可能？和她就是逢场作戏罢了，我可对她半点儿兴趣都没有。你一向那么正经，什么时候也开始听高母猪胡说八道？”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做在不远处的高木红听见，又多生枝节。其实胖女生现在睡得正香，口水流了一桌子，恐怕打雷也醒不了。
9 O$ e* j* i) V! n; M8 H* L许林微微脸红，可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很快又浮现出阳光灿烂的微笑：“快抄作业吧，来不及交了。”
小刚心满意足地转回头，手里攥着许林的作业本儿。
6 y# H4 `2 ~6 j+ H; o$ |! A说我长得像梁朝伟？我怎么没觉得？小刚有点儿飘飘然，翻开铅笔盒盖儿想照照自己，“神仙姐姐”的脸却停在镜子里，小刚不由得看的痴了。许林从后边儿捅了他一下：
$ h+ }; e9 m$ b$ P“看什么呢？发呆呢？铅笔盒里有什么好看？举了大半天了也不放下，马上要交作业了，还不赶快？”
. N. M7 Q6 z1 Q% t" p  o

还别说，从那儿开始，小刚还真的就和“烧鸡”疏远了不少。不疏远也不成，买小磁狗给许林的举动，彻彻底底把她得罪了。小刚想，不来往正合适，这下谣言总该断根儿了吧？可没想到，班里又疯传“烧鸡”给小刚戴了绿帽子，小刚一生气，就和她吹了。真是一步走错，永不翻身哪！

转眼过了中秋节，可天气一点儿也不放凉。  小刚每天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省事儿不说，还可以和同学们到篮球场上疯一疯，出一身汗，再对着自来水管子灌个水饱儿，那叫痛快！
这天中午，下课铃儿还没响，课桌底下叮叮当当的饭盒声儿已经此起彼伏了。语文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架着金丝边儿眼镜，一头花白头发。他正在讲台前踱着方步，手里举着课本儿摇头晃脑地吟诵，对教室里的躁动毫不在意，一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也不知道老头是怕麻烦，还是真的已经超凡脱俗，反正上他的课最舒服，看看小说，传传字条儿，甚至小声儿聊聊天儿都不会有太大问题。
“……段誉一眼看见那个王夫人，简直就和山洞里的石头人一摸一样！再仔细一看，可惜年纪比自己大太多了，心里不禁觉得可惜。可后来，他又看见王夫人的女儿，发现更加漂亮，而且又年轻，立刻心花怒放，发誓要勾引到手……”小刚正扭着身子，眉飞色舞地给许林“扫盲”。嘴里讲着段誉王语嫣，眼角时不时地瞟着罗颖，心里想：王语嫣再美，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我王小刚什么时候能有段誉的福气呢？
/ y, O; x% n6 Z, b0 J  d& w许林红着脸听着，小刚夸张而露骨的形容让他微微有些心跳。再说，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老师眼皮儿底下聊天儿，心里难免忐忑不安。不过，他还真舍不得破坏了小刚的兴致。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饭盒声大作。语文老师信守决不拖堂的原则，尽管课文儿才读了一半儿，果断地合上书走出教室去了。许林如释重负，小刚也放下话题，伸手去摸书包里的饭盒，可什么也没摸到。原来早上走得急，忘在家里了。许林立刻邀请小刚一起回家吃午饭，说妈妈昨儿给留的饭三个人都吃不了。有不要钱的午餐，小刚自不推托，兴致勃勃地跟着许林回家了。
* v( F9 ^2 T' g) |许林家离学校不远，大概也就两三分钟的路程。这是一套单元房，有抽水马桶还有暖气，只可惜是顶楼，中午让太阳一晒，热乎乎的象个蒸笼。热上饭，许林拉着小刚跑上楼顶。这座楼虽然没多高，可周围都是平房，视野特别开阔。近处的天坛祁年殿，远处的前门剑楼，都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看见了看见了！”许林兴高采烈地指着西边儿。
“看见什么啦？”小刚顺着看过去，灰茫茫拥拥挤挤的住宅，既没古迹也没高楼。
“香山呀！我每天上来，可不是每天都看得见！”
小刚再定睛一看，西边果然有一条山脉，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 R' o4 [& n- n“那是西山，你怎么知道香山是哪个山头？”
- `9 Q/ S( [% J) |5 t“反正就在里面，某一个山头呗！”
“你那么喜欢山？”
“对，特喜欢，我觉得山特雄壮，特神秘！”
许林一脸认真，小刚却不以为然：“对，神秘，说不定还住着神仙呢！”
1 _! z9 D; A0 V9 ^8 g3 {“真的，会不会呢？”
1 s- ], o. ~( J* h# X* {+ W. C3 [“会你个头！饿死了没准儿就变神仙了！”小刚装模做样地捂着肚子。许林这才想起来锅里热的饭，两个人赶忙跑回家。
: n2 S+ f! j8 m; e$ k坐在床头儿上一阵狼吞虎咽，两个小伙子几分钟就把“三个人的饭”打扫得一干二净。小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转头对许林说：
“舒服！你妈手艺还不错吗！对了，她干吗给你留这么多饭？一人儿吃的了吗?”
; b; s" v3 o! X$ n3 \& R1 q“我妈嫌我瘦，说我穿着衣服象“电线杆”儿，不穿衣服象“搓衣板儿”，想让我多长点儿肉。”许林微微有些脸红。
“哈哈！搓板儿，让我看看象不象！”小刚乐得没了样儿，伸手来解许林的衬衫。许林笑着，一边躲闪一边也去拉小刚的衬衫：“干吗干吗，想看看你自己个儿吧！”
“看就看，大热天儿的，脱了凉快！”小刚干脆脱了衬衫，露出圆溜溜的膀子和结结实实的胸脯。“你也快！别让我动手，看看你的“搓板儿”到底什么样儿！”说着又抬手直奔许林衬衫上的纽扣。
“得了吧，你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许林笑着缩到床角儿，伸手指着小刚紧紧的肚皮。
“别不服，看看这八块肌！”小刚攥起拳头弩一弩劲儿，胳膊上鼓出一遛饱满的腱子肉。
* M2 H* e* Q: P% A. Z; [“是‘鸡肉’吗？你肯定不是‘鸭肉’？”许林诡秘地眨眨眼。
+ [4 @5 ^" U  b8 ?“嘿！  你小子还不服，我今儿倒要看看到底谁身上长鸭肉！”小刚也跃到床角，一把抓住许林的右手，端端正正架在面前：“试试吧？”
许林不吭声，暗自憋足了气猛地往下一掰，小刚没提防，身子跟着一趔趄。
“好阿，你小子偷袭！看我怎么治你！”
3 F+ g4 R4 ?' `4 D* @# |, Z% o小刚咬着呀挤出几个字儿，胳臂一用力扳了回去。许林原本没有小刚劲儿大，转眼就撑不住了，屁股底下一滑，眼看整个身子都要倒在床上，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想帮忙儿，小刚反应更快，左手抓住许林的右腕，右手去擒他的左腕，紧跟着顺势把身子往上一敦，干脆把许林压在床上，下巴顶着他滑溜溜的头发，两手紧紧扣住他的腕子：“怎么样，服不服？”
许林被小刚压着，面颊紧紧贴着暖烘烘的胸膛，里面一颗心跳得有力，几乎撞到耳鼓了。一股微咸的体味，一下子贯穿心肺。
# y: O- E3 l  ?5 j0 C- P“到底服不服！”小刚等着许林求饶，却听不到什么声音：这小子，怎么没动静？看来是没服，要不然怎么手上还使着劲儿？小刚又压得紧了些，身子底下的‘猎物’无声地挣扎。小刚感受着征服的快意，鼻间围绕着洗发水的清香，一时间，竟也有点儿舍不得放开了。
2 x. R7 c' e4 B2 M许林默默无语，他满耳朵都是雄壮的心跳，满肚子都是热乎乎的渴望。不听话的舌头，偷偷溜出嘴角，也许是想添一添发干的嘴唇，却竟然够到了咸渍渍的胸膛。
小刚觉得胸口有点异样，心里微微一荡。他连忙松开许林，一骨碌滚下床，哈哈大笑：“好小子，打不过就想咬人哪？”
+ ^$ v4 m8 l$ ~; W" Q7 v许林已是满脸通红。他冲着小刚做了个鬼脸儿，也从床上跳起来，跳得急了，一头撞到床边的柜子上，疼得眼冒金星。小刚连忙来扶，莫名其妙一阵心慌，双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样？磕着了吧？疼吗？”
' l( R3 @0 p' b  x5 q许林龇牙咧嘴唏嘘了一会儿，疼痛稍减，嘴一噘，一脸委屈：“仗着劲儿大欺负人是吧？”
' x0 ?  _5 y8 q小刚看磕得不厉害，眉开眼笑，胡撸胡撸许林的脑袋：“小林子啊，内功不够吧？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 @  J, g, y1 \% J! V! b许林举拳打来，小刚双手抱头，并不招架。这拳头来势汹汹，可落到脊背上，却少了九成的力道。小刚佯装重伤，做吐血状，许林笑逐颜开。笑着笑着心里一惊，抬头一看表，嘴里喊着不好要迟到，两个人慌慌张张赶回学校去了。

吗啡是无辜的

这次‘掰腕子’以后，小刚和许林又近乎了不少，平时也经常过过招儿。小刚总先让着许林，到真要快吃亏的时候，往往又反败为胜，后发制人地箝住许林的双手。小刚力气用得恰到好处，不弄疼他，只是让他动不了。有点儿象小女孩对待自己的布娃娃，随心所欲地摆弄着，却又一心一意地呵护着，生怕给弄坏了，以后就没的玩儿了。  许林占不到便宜，就假装生气，等着小刚给他个台阶儿，让他在脊背上拍一掌，或是在屁股上踢一脚。当然不论是拍一掌，还是踢一脚，都轻得象蚊子挠痒痒。许林对小刚又何尝不“怜香惜玉”呢？
和许林打打闹闹，小刚找到了大侠的感觉，心里挺充实的。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一不小心，‘神仙姐姐’的音容笑貌潜入脑海，他又一头栽进无边无际的空虚里。就这样每天荡来荡去，转眼荡过了期中考试。  北京的冬天来得干脆利索，事先没有一点儿暗示。  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夹带著老赵公布的排行榜，把小刚吹了个人仰马翻。
每天抄着许林的作业，小刚竟然忘了还有学习这回事儿。生活得太没压力果然不是好事，天上掉的陷儿饼吃多了也会消化不良。期中考试的名次明明白白地贴在教室大门口：王小刚，全班第……正着数真的很累，还是倒着数简单，他后面就剩两个人——胖女生高木红和农村来的李宝山。
8 B; q( f  |/ N$ @/ {高胖妞儿身体欠佳，需要额外的睡眠，而且还日理万机，每天纵观全校的小道消息，然后再一个接着一个开新闻发布会，考试不及格也情有可原；而李宝山呢，人虽然长得魁梧，可呆头呆脑，说话还带着一丝河北口音。他平时总是穿着一身旧警服，挎着旧军布书包，全身土得掉渣儿，怎么看都不象聪明人。总而言之，把全班所有不呆不傻，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集合在一起，小刚就是倒数第一了，就连‘烧鸡’的总分都比他多了一分！别管这一分儿的来历是否正当，反正这就叫天意弄人！后座儿的“小林子”拿了‘状元’，前面的“傻姑”得了‘榜眼’，这些都不提了，可最让小刚觉得沮丧的，是冰清玉洁的“神仙姐姐”居然也弄到个‘探花’！以前，为了惦记她，小刚的心里就跟给掏空了似的。这下儿可好，看着高居榜首的“罗颖”两个字，肚子里剩下的肠子肚子一下子都给掏了去，空得都没底儿了：人家是才女，你王小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成？
- [: J5 K! _' m2 n5 K( [! Q) \追不到“神仙姐姐”绝对可惜，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磨刀霍霍’的老赵。从开学第一天起，小刚就觉得自己被这个凶神恶煞似的班主任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势必拔之而后快。但多亏了许林的作业，老赵一直也没找到‘拔刺儿’的机会。现在有了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可真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了。小刚惶惶不可终日，终于等到了这个恐怖的下午……
( r# g1 L: e6 y8 b5 N如同以往的自习课，以赵小莉为首的“傻姑”们写着作业  （刚考完试，哪个老师也没留作业呀——人家假积极不成啊？）；以‘烧鸡’和高胖妞为核心的一大挫儿人聊着天儿；而象李宝山这样的个别人就趴在桌子上睡觉。总之，教室里的大环境基本上就是熙熙攘攘，有点儿象自由市场。和大环境相反，小刚周边的小环境安静异常：他额头顶着桌沿儿，嘴里啃着大拇哥，一本《鹿鼎记》放在大腿上读得正香。
“怎么这么臭啊？胖妞儿，你是不是放屁了？”“烧鸡”皱着眉头捂着鼻子问。
“没有！不是我，是那儿！”高胖扭也装模作样地捂起鼻子，另一只手指了指旁边儿坐的李宝山：“这土老冒儿又把鞋脱了，薰死我了！”
' Q0 V  D. P+ }4 h“呦，嫌人家有味儿呀，你替她洗洗不就成了？”“烧鸡”嬉皮笑脸逗着高胖妞。
+ n" i5 `( R- s! g' C0 q4 p  R- B“呸！你想洗你去呀，没人拦着你。”胖妞也毫不示弱。
: s3 x  V1 L, G, ?3 e- {“人家那么魁梧，你那么丰满，天作地配的一对儿，我怎么好夺人所爱呢？”“烧鸡”边说边比划着，声音甜美而婉转，旁边儿的“观众”们跟着发出稀稀嗦嗦的笑声。
3 s3 Y& j" N- G5 R4 d“一身土得掉渣儿，满袖子的鼻涕旮奔儿，鬼才爱他呢。对了，好像老农都爱养鸡，你跟了他，不是正合适吗？听听人家名字有多富态，宝山！满山的财宝！你这个小蹄子还不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高母猪！你丫说什么呢？找抽是不是呀？”李宝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冷不丁的丢出一句。
" d% \& t+ `8 T' J& ]) S( U* i8 y9 m$ J“嘿，土老帽儿，怎么着？想跟老娘过招？你倒是试试呀？”高胖妞瞪着眼叉起了肚子——别见怪，她太胖了，实在看不出腰在哪儿，只好说‘叉起了肚子’。
李宝山正要发作，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向教室另一侧扫了一眼，然后就抱起头一声不吭了。
高胖妞旗开得胜，就决定借这个机会扩大一下战果：
6 N; U1 E% e5 y& S' W“怕了老娘吧？告诉你，比你凶一百倍的我都见过，手里还拿着刀呢！老娘我倒是请他过来捅，你问他敢吗？”
! N) ^# m2 c( N& R. i“你肉忒厚了，捅半天又捅不到里面儿的东西，刀还不一定拔得出来，捅你不是太不划算了？”有好事者接了一句，全班一阵哄笑。
突然间，哄笑声嘎然而止。班里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小刚不抬头也知道，这是老赵突然走进教室里来了。他慌张地把小说推进书桌里，胡乱地拿起一本教科书翻着。
“你们俩！滚！站在楼道里！”一声怒吼犹如晴天霹雳。
小刚心里一颤，抬起头，一男一女正低着头往教室外边走，李宝山撅着嘴，高胖妞体若筛糠。
- U: O; V1 \" k) x6 o0 B* w小刚转头看老赵，哪知那双噬人的眼睛正逼视着自己！小刚大惊失色，打了一个巨大的寒战，碰得书桌也跟着摇了摇。这一摇不要紧，不争气的《鹿鼎记》竟然滑落到地上！小刚低头去捡，眼前赫然一双黑亮的大头皮鞋——老赵已经站在跟前了。
& w3 p9 q* u5 N( v* a. d老赵沉默。这沉默憋得小刚喘不过气来。他再也不敢抬头，心想不如主动走出教室，站在高胖妞和李宝山身边，至少还有两个做伴儿的。
: ]( Q+ }7 J" N1 r0 ]& J等待了许久，老赵并没有发作，只是冷冷丢出一句：“跟我走！”
小刚早有思想准备，想到挨骂至少还有两个人陪着，心里竟然踏实了一点儿。
9 R2 H: m' y3 T出乎小刚的意料，老赵把李宝山和高胖妞扔在楼道里罚站，却把自己带到了办公室。进了屋，老赵反手锁上门。小刚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其他人，心里大叫不妙：不是要对我用私刑吧！难道真的无路可逃？逃不掉就硬拼！就算你老赵人高马大，一对一也不一定就能占太大便宜！
9 l, N4 W' V7 W# r小刚正鼓舞着斗志，突然看见老赵从屋角抄起一把椅子。哎呀完了，要动家伙！小刚四处学摸着想抄点儿什么在手里，可老赵转眼间已到跟前！
小刚两手空空，心里只有一个字儿：逃！正待拔腿，忽听老赵开口：
“站着干什么？坐啊！”老赵手指着刚刚搬过来的椅子，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刚这会儿真的是莫名其妙了。坐就坐吧，可心里总归还是七上八下。
8 C; `9 D1 n+ U6 W2 b  s“小刚啊，怎么这次期中考试这么不理想啊？”老赵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了，眼神和蔼得令人难以置信。
“我太不努力了。”小刚随口答来。他偷眼看看老赵：挺安详的，不象“黄鼠狼给鸡拜年”呀？
“我也看出来了。其实，我发现你挺聪明的，有灵气！要是用用功，肯定能学得好！”
2 A$ y* a2 f- j8 K老赵说的语重心长，看来真不象有什么坏心眼儿。小刚不由得感动起来。他又偷偷瞥了一眼老赵，满脸的皱纹儿，满眼的血丝。哪个老师不是为了学生在辛勤地耕耘？就算过于严厉了一些，那也是为了学生好啊！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小刚心里一热：
“赵老师，我……我以后一定努力！”
“对！这就对了！好好努力，长大了以后象你宝宝一样当医生！”老赵热情地鼓励着。
  }* v# D/ o9 J, w! J“您怎么知道我爸是医生？”小刚有点儿好奇。
" A& _# p* e' k3 ]( N“我是你的班主任呀，对自己学生的家长难道还不应该有基本的了解吗？你爸在哪个医院工作？”
“您还不知道？我爸不在中国，他现在在美国的大学里搞研究，不给人看病了。”小刚纠正着父亲的头衔儿。看来还是不够了解，连人在不在中国都不清楚？
' P$ o7 E9 ]4 H5 Q" w- Y1 c“原来是这样……不过他在医院里一定有不少熟人吧？”
“那倒是不少，他的大学同学有的做了主治医，有的还当了副院长呢！”小刚得意洋洋，可话一出口，心里又有点儿不踏实：问这么多干什么？这个老赵好像别有用心嘛。
4 ^. a  \" u- _, k* h; R/ h, `5 j$ M“真是这样就太好了！”老赵兴奋起来，“那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儿？”
原来是有求于人！小刚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可以帮上忙，以后自己在班里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了，连忙爽快地回答：“当然当然，老师您说，我一定尽力！”
“我有个熟人病得很重，想搞点儿吗啡减少痛苦，你帮我想想办法。”老赵终于吐露详情。
吗啡？这可是毒品呀！小刚心里一颤。他从小长在医学世家，对吗啡早就有所耳闻。难道老赵有这个嗜好？哼！什么春蚕，什么蜡烛，原来是个瘾君子！怪不得脸上那么多皱纹儿，头上那么多白发！小刚暗自恼怒，语气里也少了刚才的热情：
“这可能不好办吧，我爸又不在，我又不认识他的同学。”
“那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过，你期中考试成绩实在太差，这样下去，升学会有问题的！  重点中学最注重高考升学率，象你这样的成绩，恐怕熬不到高三。叫你家长来一趟。你回去上自习吧！”老赵转眼又拉长了脸，声音也变得沉闷。小刚在心里哼了一声：来就来，这么黑暗的学校我还不稀罕读呢！

明知学校里黑暗，王老太太还是往学校跑了一趟。毕竟是重点中学，升学率摆在那儿，再说，一点儿不黑暗的话孙子压根儿就进不去！老赵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小刚学习太差，会影响学校的升学率，趁早儿转学。王老太太一咬牙，向老赵许诺说春节前一定把吗啡搞来。老赵乐了，又把小刚不笨，努力一下就跟得上之类的话从新说了一便。
9 m4 N& o/ B, j6 k- j: R小刚对这件事坚决反对，老太太倒是不以为然：“他家里多半儿真的有病人！好好的老师吸什么毒？小孩子家整天看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脑子里也乱七八糟的！就是糖呗，你爸有那么多朋友在医院，顺手的事儿！”
9 J9 v, r! t& E" |8 [不过说归说，做归做。老太太心里知道这件事不易，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且谁要这种东西，多半儿就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长年累月，至少这三年是断不了了，于是就开始稳扎稳打，白天往儿子同学工作的医院跑，晚上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往人家里跑，还逼着儿子，儿媳从美国打回来几十通越洋电话。终于，老太太愿意出钱，有人就愿意给搞糖。过了一个多月，在阳历除夕的晚上，小刚就捧着两盒吗啡走在老赵家的巷子里了。
这条巷子离小刚家只一站之遥，可看上去却有天壤之别：  一条狭窄而坑洼的马路，一边挤满了破旧的简易平房，另一边是一道肮脏的土墙，墙头上搭着补满补丁的棉裤和棉被，墙底下满是四处散落的烂白菜叶子。一座几乎是支离破碎的土砖房突兀地立在胡同中央，  房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斗大的“公厕”两个字，伴着随风飘扬的恶臭，毫不羞涩地向人们宣传着自己的功能。公厕墙脚下渗出的臭水一直流到巷口，冻成一面冰潭。  一群孩子在旁边嬉戏着，兴高采烈地等着骑车走路的人在冰面上滑倒。
9 M: s" o2 Z! |% b( r, u老赵家离巷口不远，正对着那个“天然冰场”。  小刚左手小心翼翼地拎着装吗啡的塑料袋儿，右手迟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院门。  他心里真觉得特别扭：大过节的，谁愿意见到老赵那张驴脸？更不用提那双忽而冷冰冰忽而又满是贪婪的目光了。这不是助纣为虐吗？别人要是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了，我王小刚的一世英名不就断送了吗？
院儿门开了，与其说是个院子，不如说是个小得可怜的天井，最多就能站两个人，估计连辆自行车都放不下！不过，小刚可没心情欣赏院里的风景。门缝里露出来一张熟悉的脸，那隔着黑边儿眼镜儿的冰冷目光，还真让小刚大吃了一惊！
" L. Z, P  w2 {% }3 G1 n4 x站在门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小莉。
: r, U" b+ v6 F8 o8 u+ A7 {$ I) a小刚半张着嘴，本已到嘴边的“赵老师”三个字象块鸡骨头噎在嗓子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爸不在家，你就把糖给我吧，谢谢了！”腔调也是一贯的冰冷。
小刚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其父必有其女！早该想到的，这么硌涩的人，还能是谁的女儿？
“怕同学们议论，我没和别人说过，请你……也替我保密。”  赵小莉的脸微微有些发红。
这种人居然也会脸红！小密谈！汉奸！不对，本来就是鬼子！怪不得平时那么不可一世，不就仗着你爹是班主任吗？狗仗人势！不对！是‘小狗’仗‘老狗’势！一股无名火冲上小刚心头。  他狠狠地把那袋儿吗啡往赵小莉怀里一塞，转身朝巷口跑去。
* @2 H5 ^- S4 X5 T+ n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愤怒的小刚只顾着跑，却忘了留神着路面儿，他脚下一滑，一跤跌在那块“臭水冰场”上。他双手刚刚插进口袋里，一着急没来得及拔出来，一张脸不偏不倚，重重摔在冰面上。一股恶臭一直灌进心肺，紧接着，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就从鼻子里涌了出来。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脚踝处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立刻金星乱舞。紧跟着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轰鸣，他腿一软，又坐倒在冰面上。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伸到小刚的腋下，然后是一块散发着幽香的手拍，压住了他血流不止的鼻子。借着那只手的力量，小刚努力坐起来。耳边的轰鸣声仍在继续，可眼前的景物变得清晰：那副熟悉的黑眼镜，眼镜后面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少了刚才的冷漠，剩下的全都是关切和焦虑。
渐渐的，轰鸣声远去了，小刚听到了赵小莉带着哭腔儿的呼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呀？你哪儿疼？你听得见我吗？你别吓唬我呀！”   
+ {* i1 ]9 @- U& k轰鸣声又骤然响起，不过这次小刚终于清醒了：那是火车的声音。离得好近！铁路一定就在土墙后面儿。刚才一定是摔昏了头，居然没听出来是火车。咦？赵小莉居然正搀扶着我？看看她一脸的焦急，从来不曾流露过的人情味儿嘛！又想耍什么花招儿？
7 k0 v. [% I" A" R( {) {4 H小刚推开面前的手，转头不看赵小莉：“我没事儿，别管我！”声音冷得象块冰。
, M1 S2 _) K: f" W, m# `! y“我……送你回家吧？”小女生的口气软的反常，小刚一阵好奇，忍不住转过头来，赵小莉竟扑扑嗦嗦地正流着眼泪。
& N! Y" `  y3 C( o5 _3 r小刚吃了一惊，接着心里一阵迷茫：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那个高傲冷漠的‘傻姑’，还是面前这个柔弱无助的女孩儿？管她哪个是，大烟鬼的女儿好不了！
“不用！”小刚想站起来，可脚腕子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身子一趔趄，赵小莉赶忙又伸手来扶。
“你辛辛苦苦给我妈送糖，又摔得这么重，就让我送送你吧。”
“你妈？给你妈送糖？你妈怎么啦？”小刚一愣。
4 h' j9 ]' s4 r& j“我妈她……肺癌晚期……”小女生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 R. @. T- U3 X8 i& E3 O3 d* \小刚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这次没有再推开赵小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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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G  {0 [; i' q* U6 B6 e3 U) g6 X正是上下班时间，人们都赶着回家过新年。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两个背影紧紧靠在一起，矮小的女孩拼命用身体支撑着高高的男孩，一瘸一拐艰难地朝前走。一团白色的水汽笼罩在两个人头上。天快要黑了，几片雪花懒散地飘落下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好象有点儿迟了。

小刚脚歪得不轻，虽然没有伤筋动骨，脚腕子却肿得象涝在地里发育不良的小西瓜。医生说要一个来月才能恢复，还借了一副拐杖给他。这下儿小刚体会了一把身有残疾的苦处：不能踢球，不能在大街上闲逛，最难受的，是一瘸一拐地挤公共汽车，简直是苦不堪言！幸亏每天放学，有许林主动护送他回家。  难为了这位腼腆的“白面书生”，居然也学会拉下脸来抢座儿。聪明人干什么都灵，观察了几天，许林就摸出了窍门儿，人家抬抬胳膊扬扬头，他就看得出是不是要下车，目光之犀利，动作之敏捷，让小刚这个“沙场老将”也不得不佩服。
* r, m) s( b7 j2 d. R" Y$ r放学有人护送，那上学呢？自然也有人护送，不过不是许林，而是赵小莉。自从小刚伤了脚，小女生每天早晨等在车站，看见小刚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赶快跑上去扶一把，偶尔还丢过来一句：“今天好点儿吗？”  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可听上去挺有诚意，弄得小刚真有点儿感动。不过只要公车一到学校，两个人一下了车，赵小莉总是快步赶到前头，独自冲进校门，留小刚一个人在后面吭哧，大概是怕让熟人看见吧。
, {% h1 P7 g' {+ ?8 h' G每天早晨和赵小莉在车上的时间不多，而且就凭着小女生冷若冰霜的性格，也说不了几句话。不过两三个礼拜下来，小刚对她的了解毕竟比以前多了不少：赵小莉的母亲因为肺病常年卧床，去年又诊断出晚期肺癌，小刚搞来的吗啡就是为了给她减少痛苦的。西医说没多少时间了，也没什么好办法，于是他们就看中医，看江湖大夫。抱着一线希望，只要是号称能治病的糖，不管是贵重的营养糖，还是民间偏方儿，老赵都买来试试。就这样，没多久就花光了积蓄，三口之家变得一贫如洗。为了维持所谓的治疗，他们又把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单元房租了出去，搬到那个破烂的胡同儿里凑合。
知道了这些，小刚对赵小莉的看法还真有所改变，不但多了不少同情，而且还有点儿佩服。说实在的，每夜听着火车的轰鸣学习，还要做那么多的家务活儿，全班第二真不是吹的。  想想也是，没多大的女孩子，肩头抗着那么重的包袱，心里藏着那么多的痛苦，也难怪她有一副古里古怪的性格。是不是内心的痛苦越深，孤独越深，外表就越是傲慢而且自负呢？可这样不就让自己变得更孤立，更痛苦？小刚真的想不明白。然而，感觉着小女生尽力掩藏而又偶尔流露的温柔和体贴，  就好像在荒芜的沙漠上拾到了珍贵的珠宝，透着新奇和惊喜，一时间，小刚对这项“捡珠宝”活动居然还有点儿上瘾了，多半儿也就是一股新鲜劲儿。
# w* s* O' `4 k: Y$ ~' @* P8 E6 x而赵小莉呢，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响当当的女“榜眼”，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这么上心？她赵小莉长这么大，什么时候把哪个男人放在眼里过？更何况还是个学习这么差的混混！不过，自从开学第一天，他脸上夸张的笑容就不曾在脑海里消失。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语，典型的无聊男人嘛，可怎么听起来心里怪怪的？在汽车上和他贴得那么近，一股男孩子特有的气味儿，以前想起来都会恶心，可当时怎么不但不恶心，反而脸红心跳？天意果然弄人，偏偏把他和自己放在同一个班里，两个人的座位竟然还一前一后紧挨着！男人就是讨厌，上课的时候说个不停，而且每句话都拼命往耳朵里钻，搅得自己没办法专心听讲。赵小莉心烦意乱，暗自拼命告诉自己，心神不宁是因为这个男人太讨厌！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就更加拼命地藐视他，回避他，可没想到，越是冷淡，心神就越不宁；越是躲着，就越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每天早晨在汽车上，看到车站上等车的小刚，赵小莉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可发现他若无其事地错过这趟车，她暗自松一口气，内心又忍不住莫名其妙的一阵沮丧。   
直到那个飘着雪花的傍晚，当‘讨厌’的男人在自己家门口出现，看着他满脸愤怒的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委屈就已经把泪水送到眼眶。为什么觉得委屈？不就是千万个无聊男人中的一个？神经病才想和他说活！可看到他跌倒在冰雪中，根本就是条件反射地跑过去扶他；看见他鼻子里流出了鲜血，也是条件反射般心疼得几乎快碎掉。  赵小莉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人家是为了给妈送糖摔伤的！她一狠心丢掉了自己的高傲，下定决心要尽可能照顾他，就当是对吗啡的回报。
! k2 d) x( G& n& d+ ~2 c7 N可赵小莉还是在学校把守着严格的距离：她不但不让同学们看出她和王小刚的关系有丝毫暧昧，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加倍冷淡。总归还是要保留一些面子，留下最后一道防线吧？
对赵小莉判若两人的对待方式，小刚虽然偶尔会假装委屈地抱怨一两句，心里却觉得再合适不过了。其实和小女生在一起挺累，说话得小心翼翼，开不得半句玩笑。赵小莉冰冰冷冷的脾气，动不动就让人下不来台，小刚大侠的尊严都没地方放了。而且，要是让哥们儿们知道他居然和硌涩的赵小莉有什么来往，那绝对有损声誉！还有就是不能让‘小林子’知道，也许是‘小磁狗事件’留下了阴影，小刚和哪个女生多贫两句嘴，许林都会老大的不高兴。   
生活就是这么矛盾，你说有女生跟着不好吗？  可为什么偏偏不是为之心动的罗颖？要是不想让赵小莉跟着就告诉她呀？又觉得对不起她，还打心眼儿里可怜她，想保护她。你说保护她吧，你又凭什么呢？就凭你考全班倒数第三？人家多半儿还看不起你呢！
说到倒数第三，高中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全班的前三名和后三名还是没有变。小刚有吗啡帮忙，没有受到老赵的刁难；不过看着成绩单，他却说不出来的别扭：虽然只有英语一门儿不及格，可不及格得有点儿太离谱——统共才考了十九分儿！看看人家赵小莉，一个家境贫寒的小女生，居然比自己强那么多！再看看周围，‘小林子’，‘神仙姐姐’，就连‘烧鸡’也比自己强呀？难道我王小刚就比谁都笨？他心里一百个不服，还真和自己较上劲儿了，暗下决心要努努力把功课赶上去，光明正大地过日子，不再靠着吗啡苟延残喘。  瞧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咱们王小刚，大侠级的人物，居然也会为了英语课的成绩而觉得面红耳赤了。也许这就叫“近朱者赤”吧！
小刚雄心勃勃，立刻就准备头悬梁，锥刺股，恨不得放完寒假马上就考期末考试，考出个名堂来给大家看看。不过寒假过后不是期末考试，而是补考，在补考中虽然也可以立竿见影，不过考得再好也不光彩。  想到这儿，小刚不禁有点儿失望。
% ]2 A% A! ^9 ^! h失望归失望，不努力连补考也不一定过得了关。一放假，小刚就把自己锁在家里开始用功。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复习却越来越没什么进展。原来学习鸟语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那本儿不太厚的英语课本儿，简直就是十足的天书吗！说也怪了，自从放假，许林一直就没来找过他。平时没用的时候老缠着，用得着的时候却没了影儿。真是‘人穷朋友靠边儿站’，自从发了“榜”（老赵的恶习！每次考完试都干这种损事儿），连赵小莉也再没露过面儿。“瞧不起我是吧，知道我笨了吧，趁早儿离远点儿，省得我还得每天哄着你！”小刚嘴上埋埋怨怨，心里别别扭扭。人也真怪，别人整天缠着的时候闲烦，人家不缠着了，又好像自尊心受了多大伤害似的。

眼看就到了春节。年三十儿，街道上检查各家防火安全，为这个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午夜做准备。这等规模的活动，自然得由小刚奶奶领导。这不，才刚刚吃过午饭，老太太就急急忙忙往外走，还没出门儿，当院儿就是一嗓子：
  e- c: W! A, Z: P4 s- d“小刚子啊，你同学来找你了！”
屋里小刚正瞪着课本儿发呆，听见招呼一阵兴奋：是赵小莉？终于来了？好好看看吧！我王小刚‘人穷志不短’，虽然考得不好，可现在不是在努力了吗？他慌里慌张地抄起英语课本儿装模作样，可又拿捏不准面前的鸟语该怎么读，灵机一动，嘴里数开了‘一，二，三，四，五’，只动嘴皮子，不数出声音，反正看上去象在读英文就成。
* \0 j- h! {! k门吱扭一声开了，进来的偏偏不是赵小莉。许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闷闷的好像有一肚子委屈。
. s2 i5 e8 l9 w+ N0 Y9 b$ g“呦！小林子啊！稀客稀客，怎么啦？谁招你啦？”小刚随便应付了一句，扔下手里的英语书，心里有点儿失望：白折腾了，原来不是赵小莉。小女生还真看不起我了，看不起拉倒，谁想高攀来着？
* H, t! Z! X6 C: g1 P& t7 _3 `; D许林不说话，可眼看泪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倒是言语呀？到底谁招你了？我给你出气！”小刚本来特讨厌男人哭，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有泪不轻弹”，抽抽泣泣的象个女生多没出息。不过看见‘小林子’缩在沙发角落里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还真一下子就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太有大侠的责任感了吧。
. S" U* v- x- ]' m“没谁，没人招我。”许林支支吾吾。
6 p; h. h& w  s: |% P“不会吧，一定有！是不是又给人劫了？”小刚突然想起了‘螃蟹’。
) w; A$ K7 B6 }# s$ g“没有就是没有！”  这句话说得挺果断。许林脾气还真不小，看来是冲着小刚的。
8 r' g7 p8 \5 P( Y! R/ G“那你有何贵干呀？”小刚试探着问。
7 K: C7 H7 P$ I; Y. _  m“什么都不干！不能来看看你嘛？都象你？说什么最好的好朋友，可放假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找过我！说什么百分之五十，早知道你是信口开河！”
小刚心中豁然开朗，立刻想办法应付：“好啊，还教训我，你不是也没找我吗？我这儿整天水深火热的，你也不说来辅导辅导！”小刚噘起嘴。想不出大侠受委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为了装得象，还是用普通人那一套吧。
“放假前一天，我爷爷去世了，所以我爸一放假就带我回了老家，到昨天才回来，走得急了，忘了带上你的地址，也没法儿给你写信，心急火燎的，怕你复习时候有问题，找我又找不到。可我昨晚上回到家，和我妈一打听，原来两个多礼拜，你压根儿没来找过我，哪儿把我当朋友了？”许林难得一下子讲这么多话。
“我……我这脚不太得劲儿，所以一直挨家呆着，就出去了一次，还是去找你，你家没人，真的，不信你问我奶奶！奶，我是不是放假老在家呆着来的，压根儿没怎么出过门儿？”小刚憋足了劲儿大声喊了一嗓子，知道他奶奶正挨家挨户进行防火安全检查，一准儿不在家。
“别！别叫了，我信还不成吗。”许林忙不迭地拦着。让满大街的人都听见，多难为情！他心里虽然还是半信半疑，可毕竟已经雨过天晴了。
小刚不禁为自己的有勇有谋而得意。虽说撒了个小谎，可又不是恶意的，而且本来也曾盼着小林子来辅导辅导功课的呀。
  F" W+ p, b. z( B: k+ H“我可就指着你帮我复习了，要不然补考就没戏了！不过，今儿咱们不看书，走，出去转转！这俩礼拜真闷坏了我了！”小刚突然来了兴致，穿起皮夹克，围上白围巾，拉住许林就往外走。“嘿，我说你的手怎么都冻成冰棍儿了？”抓起来仔细一看，一双原本白白细细的手冻的红里透紫。
“骑车来的？又忘了带手套了吧？一点儿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不是？”小刚学着奶奶的口气，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车放哪儿了？今儿下午我带你！”
2 g9 b" g* y$ Z2 e' S# S“就放在院儿门口了，你骑车带我呀，你脚行吗？好利索了吗？咱们不会让警察逮着吧？”许林有点儿不放心。
“好啦好啦，都养了一个多月了还不好？你大哥何等人物？怎能栽在官府手里？咱们不走官道，只走小路，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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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儿天气晴朗，风却挺大，吹到脸上象刀子割。  许林坐在车后架子上，一双手插在小刚皮衣的口袋里，暖暖和和的。
8 d) [* c& Z6 j6 p一个小胡同接着一个小胡同，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欢蹦乱跳。许林的屁股跟着后架子颠荡，鼻子尖儿忍不住往小刚的后背上撞。那件皮衣滑溜溜黑亮亮的，一股淡淡的皮革味道飘过来，不免令人心神荡漾。   
/ v7 o: S7 T# Z" D“冻死我了，我说后边儿的，倒是抱紧点儿呀，好让我也暖和暖和！”小刚边骑边吆喝着。车子拐过一个急弯儿，迎头一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小刚的白围巾飘飘荡荡，扫得许林脸上痒痒的。他索性把脸紧贴在皮衣上，胳膊使劲儿圈住小刚的腰。隔着衣服，手底下几块八块腹肌硬邦邦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车子飞速穿过一个小十字路口，绿色的大盖儿帽在许林眼前一晃而过。
“有警察！”许林惊呼。
小刚反应还挺快，脚下使劲儿猛蹬，一拐把冲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紧跟着车把猛地一跳，拳头大的鹅卵石从前轱辘底下飞了出去，两个人一辆车立时间人仰马翻。许林原本跳得下来，可他两只手插在小刚的口袋里拔不出，只好眼巴巴地跟着一起滚到地上。好在是冬天，衣服厚实，这一跤虽然跌得瓷实，却一点儿也没伤到，就是滚了一身的土。
人虽然没伤到，车可是伤得不轻，右脚蹬子都快给别到左边儿去了。车是没法骑了，可也不能扛着吧？还是小刚比较有主意，把链子拆下来，至少还能推着走。好在从这儿到许林家，不过两三站地。小刚推起车子要走，这才发现眼前是条死胡同。没法儿前进，只好后退。两个人又想起十字路口的警察，学摸了半天也没见追过来。小刚偷偷摸摸地溜回去侦察了一下，看见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人正领着一群小孩儿放鞭炮，头上顶着不知哪个孩子的玩具大盖儿帽。小刚哭笑不得，回来一讲，许林也连连叫冤，然后两个人就笑成了一团，笑得满世界暖洋洋的。   
( ], U4 c5 Z/ Z4 q: x$ r/ U出来的时候怕碰见警察，净走小胡同。推着车往回走，哥俩儿就偏找最热闹的大马路。除夕吗，四处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满街的冰糖葫芦，花生，瓜子儿，两个人看得口水直流。尤其是许林，没吃午饭就跑了出来，熬到这会儿早就饿得东倒西歪了。可两个穷光蛋一个没带钱，另一个兜里一共就一块钱车钱。你说没钱居然还上街逛，居然还想着吃零嘴儿？没办法儿，肚子饿只好忍一会儿了。
走着走着，又是一阵香喷喷的煎鸡蛋的味道，想躲都躲不开。香味儿从街边的煎饼摊儿传过来。老板正熟练地在锅面儿上刷一层面湖，往上打个鸡蛋，撒上嫩绿的葱花儿，把薄的透亮的面饼翻个个儿，再刷上辣椒酱，豆瓣儿酱什么的，加上一片儿‘薄脆’，外边瞧着黄橙橙的，一口咬上去，又香又脆，那叫好吃！许林看得两眼发直，两腿打晃儿，口水拼命往肚子里咽。小刚狠狠心，掏出车钱要给他买煎饼。许林连忙挡着：
“我不饿！再说，花了你就没钱坐车了！”
* r* q2 ]& j  ~4 D# b& B8 L8 x“没事儿，我带月票了！”小刚下意识地摸摸裤兜儿，里面空空如野。
“真的？那谢谢啦！”
9 Y& I7 W# M! f2 Q3 ?& Y9 t5 p( R& x“跟你大哥客气什么？用得着吗？”小刚嘴里答得爽快，心里却暗自叫苦：从小林子家走回自己家？就等于从学校走回家，五六站路呢！不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天。毕竟，人家小林子又借作业给你，又要帮你辅导，这么大的面子。今天干脆就练练轻功，谁叫我是‘体育特招生’来的！想到这儿，小刚钱掏得干干脆脆：
“来个煎饼，多加个蛋！”

送许林到了家，哥俩约好了下半个寒假复习功课的事儿。天色不早，小刚赶快小跑着往家赶。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嘀咕着要蹭蹭车什么的，不过最近时运不济，很有可能又载在售票员儿手里。自从上次在车上被人当成小偷，他一上汽车总觉着有点儿不太踏实，现在身无分文，还是不冒险的好。
等小刚回到自己家，天早都黑透了。  奶奶张罗了一大桌子好菜，正等着和孙子一起吃年夜饭呢。小刚早已饥寒交迫，一坐下就狼吞虎咽。王老太太在一旁笑眯眯地瞅着，瞅着瞅着眼圈儿红起来，嘴里叨唠着：“转眼都这么大了，越来越象他宝宝了。嗨！孩子养大了就飞了，啥时候能吃顿团团圆圆的年夜饭哪。”
吃了饭，奶奶和孙子又热热乎乎地闲扯了一阵，直到十点多，老太太要睡觉了，小刚要守夜，准备一人儿看电视，这才发现电视机上摞着一摞参考书。
“奶，这书打哪儿来呀？”
“什么书啊？”
“参考书啊？电视上这摞？”
“噢，那些呀，今儿晚半晌有个姓赵的女孩子送来的，说是你同学？对了，她是不是就是你们班主任的女儿？你别折腾太晚了，过十二点就睡吧，瞅着炉子，别忘了封火！”王老太打着哈欠进里间屋了。
小刚笑眯眯地看着那摞书，心里得意洋洋：怎么样，终于还是来了吧？居然弄了几本儿不相干的书做挡箭牌，我又不是参加英语竞赛，课本儿还来不及看呢！不过，小女生心里还真惦记着我！本来就是，不能从门缝儿里把人看扁了。我王小刚总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吧，比如……
# j4 q% T* c! [9 h( o; X# e小刚使劲儿抓了抓头，可怎么也想不太出来到底有什么优点，赶忙换个方向想：不过，就连学习不好这条儿唯一的缺点，我也要改给你看看！可惜，小女生没看见我努力的样子，偏偏又碰到我出去玩儿，现在说不定正翻着白眼儿骂我好逸恶劳，不可救糖呢！这个小林子，怎么非今天来……
% r* \9 L: [  q. s1 W1 x想起下午的事，胖男人和他头上古怪的大盖儿冒又出现在脑海里，小刚不禁笑出了声。他随手拿起一本参考书一翻，掉出一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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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好了吗？复习的怎么样？今天下午，本想亲自对你说过年好，现在只好写在纸条上了。有问题就来找我吧。赵小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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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y% W7 N4 N+ \还是个挺细心的女孩儿呢！新年好，你也新年好！要亲自对我说？好像还满浪漫的……亲自说？为什么不呢？我就去听你亲自说好啦，给你个惊喜！小刚兴奋起来，他想象着赵小莉吃惊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奔出了家门儿。
7 p$ n$ Q7 H0 [0 e/ a- j; C+ Q毕竟是除夕，连这个最破旧的小胡同也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欢歌笑语，孩子们在外面放着鞭炮，  唯独赵家大门紧锁，屋里没有一丝灯光。
& ]7 Q" N& H+ P5 f, l这是小刚第二次到赵小莉家来，他有点儿迟疑：要是开门的是老赵怎么办？就说赵老师，我给您拜年来了？可拜年怎么两手空空？两手空空怎么啦？小辈给长辈拜年的时候不都是两手空空吗？按理说，他还得给我压岁钱呢！既来之则安之，上吧！
不过小刚很幸运，只轻轻敲了一下，门就开了，里面站着赵小莉。
7 _9 I; x: k- h. F4 T! i“就知道是你！”赵小莉双目圆睁，嘴上说的硬，心里确是藏不住的惊喜。
' ~( x. C* A  l# g“你又知道，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啊？”小刚笑嘻嘻的，“好像谁爱来你家？万一碰上你爸就完了。”
“干吗，我爸怎么啦？”赵小莉假装生气，可心里满是欢喜，眉毛皱得怪里怪气。
“再说，我爸妈在里屋，早都睡了，  你碰不上！”
“那你干吗不睡？”随口问出来，小刚隐约一阵得意。
“我……我看电视呢！”
" N- y9 g7 K5 R" d, R赵小莉目光闪烁，不小心放出了心里的秘密。
; Y( k" ^! W3 i  y+ ~“真的？看哪台呢？”
“干吗告诉你？管得着吗？我还没问你干吗来了呢？”赵小莉眼睛一翻，辫子一甩。
“来听你说呀？赵小莉同学，过年好！”小刚装起假正经来，还真有模有样的，不过一不小心，差点儿吧自己给肉麻死。
! v0 F' R( Z* ?赵小莉咯咯地笑。忍住了，轻轻柔柔一句“也祝你过年好！”，一双大眼睛盯住小刚，一闪一闪象落进了星星。
象不象‘神仙姐姐’的眼睛！每次从铅笔盒小镜子里偷看到的，都是这样闪闪发光的眼睛！小刚看得痴了，自言自语又一句“过年好！”两只手不知不觉，捧了捧赵小莉的脸蛋儿，绸子一样冰凉凉滑腻腻的。
天哪！我干了什么！居然也会非礼“傻姑”！小刚猛地惊醒过来，一张嘴，变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   
5 z- ^" w" b* r( B+ f小女生低下头，红红的脸藏在夜色里，一颗心怦怦怦跳到嗓子口。
% o1 ^& |+ \+ ~1 d' K( M0 [“打明儿起，我去你家帮你复习。”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躲回院子里。   
“好……”轻轻一个字儿，悠悠地撞到院儿门上。周围空荡荡黑乎乎的，想起明天，小刚心里还真说不清是喜是愁还是负担。

突然间，爆竹声骤起，午夜的天空被映得白昼般明亮。又是一年。